那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孤桀俯睥,一眼便曝露无遗。 指节轻抚间,少年慕寒渊深眸如渊,若有所思:“当年未察,这只蝼蚁身上,为什么会有魔域修者的气息?” - 归山后的日子,称得上光阴如箭。 云摇前有旧伤在身,后有要命的邪焰封印在眉心,整日不是冥想调息便是打坐行气。除了几次偷溜下峰,确定慕寒渊在门内的境况外,她几乎没与慕寒渊照面。 倒是陈青木入峰拜会了几次。 云摇有些怵他。 准确说,是怵现在这个陈青木。 她敢说,就算把三百年后那个陈青木拎到这儿来,他自己也不敢认——这个刚接任掌门,言语行事又凶悍又铿锵的青年,会是后来那个总是觍着脸朝她笑得很没掌门风范的糟老头。 果然俗话不假,岁月当真是把杀猪刀啊。 也不知道孩子是经历什么了…… “陈青木求见小师叔!” 山峰内一声断喝,云摇险些让他吓得行岔了气。 她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说了不见。” “师叔!这件事您必须知道!” 云摇:“…………” 是天塌了还是她的独苗徒弟被人逮走了?都不是的话她一个积伤未愈、眉心内还扛着全乾元界最大的“雷”的无辜小仙,有什么是必须知道的?? 尽管有些莫名暴躁地不满,但云摇还是看在这是五师兄仅存的徒弟的份上,压下了火气。 “好。那你就站在外面传音吧。” 说完,云摇重新运气。 门外寂然半晌。 在云摇一边行气一边疑心这掌门师侄是不是被她气跑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一句压得极低、沉郁哑然至极的话声: “师叔,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 云摇心尖一颤。 她深吸气,极力缓了声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提着剑,去白虎城屠了那恶首一众,替他报仇了吗?青木,往者已矣,你还是……” “可害死他的主谋、就在仙门之中!” “——” 洞府外,陈青木面色铁寒地等着,洞府内却没了声息。 直到一声没能压住的闷咳声响起。 陈青木面色一变:“师叔?” “…………” 许久后,洞府山门大开。 一身红衣的女子踏出洞府,唇色殷殷,如沾血痕。那双眸子仍旧如剑,清凌地透着霜色。 “查到是谁了?” 陈青木回神,咬牙摇头:“我还在查,但确是仙门势力。” “难怪。”云摇轻笑,“屠白虎城恶首时,我还在心里骂过他,骂他这些年忙于杂务,疏于修行,竟是那样一群废物都能伤了他的命……好啊,真是好。” 云摇垂手一握,奈何剑劈碎了半山浮云,破风而来,骤然横在了她身前。 陈青木脸色微变:“师叔要去哪儿?” “自然是众仙盟。” “我还没有查到罪魁祸首,也不知具体有哪几个仙门参与——” “没关系,我没打算伤任何人。”云摇咽下口中血腥气,“只是我近些时日……行气不顺,须闭关一段时间。在那之前,防宵小异动,须得做点准备。” “师叔要准备什么?” “封剑——” 云摇眸含煞意,冷然望向极东:“众仙盟,天山之巅。” 一日之后。 奈何剑在那座被人一剑威赫、引万剑俯首的众仙盟山巅,以一声清唳传遍仙域,宣告乾门之首、仙域第一人云摇,将于今日子夜入山闭关。 神剑“奈何”自此封于天山之巅。 此后三百年都将这事传为美谈。 而世人不知的是。 封剑当日,于天山巅顶,这位天下第一人在一众敢怒不敢言的众仙盟长老间,除了一柄威赫仙域的长剑外,还留下来了一席话—— “奈何剑下,斩魔三千。不惮再添。” “我闭关后,广迎天下魑魅魍魉到乾门造次,且待来日,看谁以满门接我破关第一剑?” - 是夜。 乾门,天悬峰。 天悬峰的峰顶是片被一剑削平了的山石,切面光滑,像是一脚不慎,就能从这峰顶滑入万丈深渊里。 宗门内曾传闻,这是当年乾门七杰中最严厉的四师兄杜锦,以他从不离身的一柄玄铁戒尺,一尺子给调皮捣蛋的小师妹云摇的山头削成了这样。 那时候宗门里总议论,也不知道小师叔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四师叔气成那样。 再后来,宗门里就没人传了。 那一代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那场仙魔之战里。 “……这一杯,就敬——我最温柔可爱的四师兄!” 慕寒渊拾级而上,到达峰顶时,看见的就是醉得对月提壶的云摇。 他垂了眼帘,走过去,一抬手腕,便将带上来的狐裘大氅盖在她只穿了件薄裙的身上。 云摇回眸,笑吟吟地一把攥住了少年要撤开的手腕:“咦,这位小师弟,你长得好眼熟啊?” 慕寒渊眼神微动,但并未看她,只轻言得似乎习惯也无奈:“师尊,你喝多了。” “嘘……小点声!别让太一老头听见!……什么喝多了,我这是修炼,这是灵力所化的琼浆玉液,才不是酒!” “是,师尊说的对。” 慕寒渊随她握着,他垂着眸,凌厉微曲的指骨缓慢抚过,将大氅露出的她裙角掩好。 到整理过女子松散凌乱的长垂青丝,用她最常用的缀着不知名小花的发带束起,慕寒渊像是沉湎方醒,此刻才察觉,身前的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没了动静。 他眼帘垂扫,向下望去。 却对上一双倒仰着望他的,浅色盈盈的眼睛。 慕寒渊刚要开口。 “不许死。” 他忽听得她喃喃,不由怔然:“什么…?” 脱去了她平日一身倦懒或是不正经,也或是凌人气度,此刻持有那副十七八岁模样的人就仰在月下,像只是个不经世事的醉酒少女。 她慢慢眨了下眼睛,举高了手,像要摸他长翘的眼睫:“不要死……至少,不要再死在我前面了。” 慕寒渊怔在那儿,竟是一直到她的指尖慢慢触上他柔软的睫尾,像是要点到那颗淡色的小痣上。 慕寒渊蓦地回神,一瞬竟似神色狰狞。 “师尊!” “?” 一句惊声,云摇兀地从醉意里回过清明。 她立刻心虚得想把手缩回来。 可惜她之前就发现了,在慕寒渊七情光团的记忆里,想做违逆他原本记忆中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慕寒渊不退还好,这一退,立刻就勾起了云摇眉心封印的那簇邪焰。 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