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nr1" style="font-size:18px">
温暖的房间,干净的衣衫,苦涩的汤药,以及窗外那一片与下邳截然不同的、安宁的冬日景象。
他活了下来。
曹操信守了吕布那无声的交易。
可活下来却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对着窗外的天空,一坐便是一整天。
郭嘉几乎每日都来。
他们不下棋,也不谈军国大事。郭嘉只是陪着他静坐,偶尔,会说起一些天下间的趣闻,或是某个新收降的武将。
季桓从不回应。
直到有一天,郭嘉看着他那张比死人还要苍白的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文远将军新降,勇冠三军,主公甚爱之。奉孝有时在想,若季先生当初遇到的是主公,而非吕布。今日之天下,又该是何等光景?”
季桓那双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地转过头。
“光景?”
“一个太阳,和一万个太阳,对于一颗微不足道、即将熄灭的星辰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郭嘉懂了。
他懂了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彻头彻尾的孤独。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劝说过季桓出仕。
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自我放逐之后,在一个初春的午后,季桓看着镜中自己那张陌生而又憔悴的脸,终于想起了白门楼下那最后的微笑。
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如果他就这样如同尘埃般寂灭,那才是对那场死亡最彻底的背叛。
他开始吃饭,开始读书,开始在司空府那座巨大的藏书阁里,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竹简。
他要活下去。
以“见证者”的身份活下去。
建安五年,官渡。
曹操与袁绍,这两个北方最强大的男人展开了决定天下归属的生死对决。
战事一度陷入胶着。曹军粮草不济,军心动摇,数次派人送信回许都,言语间已有了退意。
就在这时,季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求见了曹操。
他没有谈论兵法,也没有分析战局。他只是将一卷他亲手绘制的、关于袁绍军粮草囤积之地——乌巢的防卫疏漏图放在了曹操的面前。
而后,他提出了他的条件。
曹操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沉默了许久,他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最终,他点了点头。
“准。”
官渡之战的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火光照亮了乌巢的夜空。袁绍的大军土崩瓦解。曹操成为了北方唯一的霸主。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张辽因功升迁,终成一代名将。在史官新编的记录中,了“飞将吕布,讨平伪帝”的字样。
那是一行很不起眼的小字。
却耗尽了季桓在这个时代里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向曹操提出了告辞。
这一次,曹操没有挽留。他只是站在高台之上目送着那连一个随从都没有的孤单身影,缓缓地消失在了许都那漫长的古道尽头。
郭嘉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叹息。
“主公,就这么放他走了?”
“留不住的。”曹操的目光深邃如海,“他不属于任何人麾下。他只属于他自己,和他心中那个早已死去的世界。”
……
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
天下分分合合。赤壁的烈火,汉中的烟云,白帝城的悲歌……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大戏轮番上演。
只是,这一切都再也与那个叫季桓的人无关了。
有人说,他去了江东,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开了家私塾,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也有人说,他一路向西,越过了流沙,再也没有回来。
更有人说,他根本没有走远,只是在下邳城的旧址上,盖了一间草庐,守着一座无名的荒冢,了此残生。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在一处可以望见北方草原轮廓的不知名山坡上,一间简陋的茅屋,在落日的余晖中亮起了一豆昏黄的灯火。
一个须发已有些斑白的人,伏在案前,用一支秃笔,在最后一卷竹简上,写下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