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还变得犹为清澈透亮。他向后躺在刷了釉的木板上,枕着双臂,半截身子没被伞遮住,任风雪催刮至他的肩膀、发丝与鼻尖。 雪似飞花。 “小殿下,说起来我好像没见你哭过?”他侧过头,看向谢玹。 谢玹道:“你要见我哭?” 说罢,他一摆衣袖,将伞柄塞到秦庭手中,低下头去。 披着一身厚重的大氅,大半张脸被埋在暖绒绒的皮毛之下,非但没能撑起谢玹的身形,反而衬得他愈发瘦小,亦比寻常只着单衣时更为单薄。 从秦庭的角度看去,长发恰好遮住他的脖颈,露出若隐若现的线条。 视线触之即离,想被火灼烧似的,烫得秦庭别开了眼。 片刻后,谢玹终于抬起头来。 像能自己控制似的,一汪透明的水在他眼眶中缓缓积攒,一眨眼便凝聚成一滴泪,悄悄顺着脸滑下。 秦庭看得一呆:“你……” 有那么一瞬间,秦庭真的以为谢玹哭了,心中不由微微一抽。可是谢玹只是眨眨眼,那滴泪水便又顺着下颚角无声地落进御寒的毛绒之中。 了无踪迹。 “我从不羞于流泪,眼泪对于我来说,是刀剑,是利刃。”谢玹看着他,“你看,现在的你就因为我的这滴泪而松懈了。” 秦庭张张嘴,末了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是。” 怎么说谢玹都好像手眼通天似的,知晓旁人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人家估计已经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将手中的伞推到谢玹头顶,顺势为他掸去衣领边的飞雪,胡乱说道:“小殿下流泪的样子也好看。” 谢玹:“……” 他还以为秦庭这股架势是要坐起来主动剖陈真心,情真意切地讲述自己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挥了一宿的剑。 之所以是一宿,是因为谢玹发现被秦庭仍在角落里的剑鞘,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个尖了。 这雪铁定不是谢玹刚出门时就下的,一夜里估计断断续续得下了好几回,年轻人不知节制,随意透支自己的气血,以后有得受的。 然而秦庭看起来吊儿郎当洒脱不羁,实际上他的心捂得比谁都紧,需要旁人耐心的、一点点的将其撬开。 他分明有一大堆话想来说——人向来愿意对自己钟意的人敞开心扉,谢玹对自己认知明确,便更是对秦庭多了几分耐心。 秦庭好不容易愿意将自己的真心给他,他总归不能用了就丢。 于是谢玹轻叹了口气:“过来。” 秦庭回头看他:“?” “我冷。”谢玹说,“你抱着我,我才有精力听你说话。” 秦庭一怔。 他凝望着谢玹的侧脸,心道,谁说他家小殿下冷酷无情没有人味儿? 他看着你的时候,那双眼分明比谁都多情。 秦庭的怀抱堪比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事实上,与少年人也并无不同。他刚及冠不久,才是摆脱掉家世的名头,不知天高地厚出去闯荡的年纪,如今,却已然扛着一份重担了。 秦庭坐在谢玹身后,将他整个人由前向后地圈在怀里。挥了一宿的剑总归有了点用处,源源不断的热气透过衣裳与心跳向谢玹传递过去,即使隔着一层层阻碍,感受依旧鲜活的热切。 他低下头,一手握伞,一手执起谢玹的手放在眼前把玩:“你身上的毒要发了?” 谢玹点点头:“嗯。”秦庭当初知道,他不会隐瞒,也没必要隐瞒。 “太后给的钩吻记得吃。这东西虽然易成瘾,但服下后也暂时能缓解不适。若想彻底摆脱它也不会没有办法,如果萧先生找不出解药,我也能托蓬莱的师兄师姐们帮忙找找。” 太后控制谢青山的方法简单粗暴——慢性毒药。从五岁开始,到如今他已而立,整整二三十年间,一天天一年年加量,长时间地让谢青山保持身体虚弱,无法出手干涉朝政,亦没有心力夺回权力。如今他积病成伤,俨然是被药物伤了根基。 而她给谢玹吃的,又是另一种。 理论上来说,钩吻本是用于治疗伤痛的药物,只要控制好量,对人身体并未有太大的危险。 钩吻最大的危害在于它身上的“瘾”。 一旦成瘾,人便失去了理智,只能任由他人玩弄与践踏。 谢玹不语,只道:“蓬莱发生了什么事了?” 秦庭登时被问得哑然无声:“……” 半晌,他还是想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的?” 谢玹朝远处扬了扬首。地上躺着一把剑,银色的剑身已被飘雪覆盖了一层浅浅的霜。 “那剑柄上刻着‘蓬莱’二字。” 秦庭:“……还有呢?” 若是谢玹单从一柄剑就看出来,那秦庭便真的信了他是从天上下凡来的神仙。掐指一算,就能了却凡尘。 “你平日枫扇不离手,行书、作画皆在此之上,证明你惯用扇,而非其他。哦,你轻功应该也还行,但相反的,你我相识已久,我一次都未见你用过剑……” 谢玹说着,忽觉自己的手动弹不得,低头一看,秦庭正牢牢地抓着,指节都被揉搓得泛起了灼热般的红。 秦庭是知道,即使谢玹现在正窝在自己怀里,也还是冷。 谢玹突然道:“你若心中实在难受,我愿意当你的倾诉对象。”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随时。” 像是被一支流矢击中。 周遭是嘈杂的马蹄之声,漫天雨帘般的箭朝秦庭周围射来,没有一支能突破他牢固的防线。 倏地,有一根“嗖”的一声,不知是从何处偷溜进来的漏网之鱼,穿过他的胄甲,撕开的他里衣,嵌进他的血肉。锐利的尖头与肉体碰撞,留下一道不算严重的伤口,却既疼又痒,还带着一丝飞蛾扑火的甜,让他骤然间溃不成军。 人前的谢玹是功利、冷漠、决绝的。 但他总是在许许多多奇怪的事上,展现出惊人的耐心与温柔。 譬如面对曾经要置他于死地的谢端。他能将本该血雨腥风的嫡庶之争化为绵绵细雨,端着那点不太真诚的心,将谢端哄得团团转,自此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譬如面对心硬如铁的萧陵。对方那双眼看过世间诸多的艰难苦恨,真情与假意,却还是没能移开落在谢玹身上的注视。 譬如他秦庭自己…… 这位小殿下早就知道,自己接近他,唯有利益之图,到最后,竟是谢玹轻轻抽身,自己却无法从中摘除干净。 他低头埋进谢玹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能懂他呢? 他没有讲蓬莱,而是讲起了秦家,那个他一生中只呆了十年,却要一辈子都要背负在身上的秦家。 “我爹秦游月,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