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有些惊讶,这场比赛不止是若利,天童似乎也比之前更加亢奋,“天童,你很高兴吗?”
“和有意思的人一起乱来,当然会让人感觉愉快呀~”天童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再热闹一点就更好了——!”
……
…………
西条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两边的暂停都已经用完,现在纯粹变成了意志的对拼。他向来清楚自己并不是那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一直向前冲的笨蛋,也根本不是‘能做到就要做到最好’的完美主义者。排球对他来说只是生活中的调剂品,离了排球他也能很好的生活下去。其实排球部和他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排球也只是社团活动,有为了快乐而接触的,自然也有觉得不快乐而退出的。
他早就该退出来着。
西条自认为他对排球的喜爱不足以抵消此时几乎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的狼狈,也无法帮他抵抗沉重的四肢将它们重新抬起。
“西条,”比分进行到30:29,耳边传来遥远的呼唤,“能撑住吗?”
“……嗯。”慢半拍的回应,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是谁在问他?
西条修恍惚一瞬,险些以为是早就离开这个球场的人在温和询问。但等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不管怎么看也和这种语气
搭不上边的人。
“荒……”
“别逼自己。”荒生打断了他的话,队友们像是发觉到什么似的,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便对这段短暂的交谈无从得知,“你可以休息的。”
荒生的脸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和场上的其他人一样。但他的眼睛却很亮,甚至有种和此前质朴大男孩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只有聪明人脸上才会有的洞悉。西条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摆极其不易察觉的一个毫秒,随后便是恍然大悟和对自己迟钝的啼笑皆非。即使是不熟悉的人也能看出他的不对劲,相处只有两个多月的一年级生也能发现的问题,这个和他走过三年的熟人又怎么会从未察觉。他只是不言不语,顺应着西条的想法装聋作哑。
他可以休息的,就如同每一天悄悄从排球部溜走,绝不加训一次;就像是他再也没去找过南日,即使在学校撞见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向反方向逃离。
“你做的很好了。”荒生说,“休息一下吧,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当然不会有人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西条对队伍的贡献,可以说这局比赛至今没有结束逃不开西条的防守。拦网、拦网、拦网。西条不参与进攻,却死死守着网前的阵线不肯后退一步,他的手指已经肿了起来,必须用绷带缠紧才能麻木痛楚。
当然不会有人说什么,就像去年也没人指责他。也许是过于疲惫,西条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播放着走马灯似的黑白影像,上一秒是他一意孤行的拦网却被反将一军打手出界,下一瞬间却转换哥哥捧着剧本半是认真的点拨;左眼看到的是南日倒在球场上无声哀嚎,右耳听到的是不久之前的夜幕下来自后辈的那句低沉又半是叹息的忠告。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简直就像是情景剧一样的荒诞可笑。西条咬着口腔中的软肉,一点一点的磨着,直到尝到舌尖上的铁锈味,才半啐着狼狈咬牙切齿的讲。
“现在,”他重复一遍,“现在,你让我下去休息?”
“做梦去吧。”他沉沉地笑起来,“我还没废物到那种地步。”
情景剧的主角注定走不出过去的阴霾,西条举着剧本,向后退着,直到他退到了无法再后退的黑暗里,却好似出现在现实的白炽灯下。我后悔了一次了,我还是觉得比起吊儿郎当的我来说,南日才该是站在这里的那个人。
“下场,然后将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他质问,“还是你想等比赛结束,像上一次那样被宗村看轻?和他打一架?你甘心吗?最后一年就这样草草收场?”
——我不要再后悔一次。
荒生并不太难就从那双攀爬着血丝的眼睛中读懂这样的讯息,或许此时的提议对西条来说也算不得好心。
“而且,”西条口干舌燥,喉咙针扎似的疼,这让他缓了两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不想成为阻碍。”
荒生偏着头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观众席,人头攒动,要从中找到老朋友的面孔难于登天,所以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网这边的队友们。西条的话没头没尾,他却飞快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说得对啊,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年了。”他笑了一下,和往常一样的爽朗,剩下的话淹没在一片交错无序的喧哗中,“但对他们来说是只是个开始。”
西条骂他,“废话。”
——前辈之所以称得上是前辈。
相似的狼狈中三年级生看向二年级生,最后又遥遥望向目光坚定的一年级生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们也许在这场比赛后走向分道扬镳的不同人生,也许就此和排球告别,西条照样不觉得自己像其他人那样热爱这项运动,但至少此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意义的,能够成为托举着后浪的礁石把他们推向大海。
——这就够了。
30:30,西条千钧一发间缩回了高高举在宗村身前的双手,放任排球一往无前的砸在界外。
宗村:“你……”
西条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不堪被老对手目睹。
“别小看我。”
“荒生前辈!”
就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荒生随着队内轻浮后辈的呼唤坚定的跳了起来。
——挥空。
但他却无声的大笑起来,注视着爱骗人的后辈将球干脆的托给靠谱的后辈。
——去吧。
——一群不省心的讨厌又可爱的后辈。
“30:31!青叶城西终于在漫长的拉锯战后反超了白鸟泽!”
……
…………
九重鹰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每次起跳时触碰的排球不是死物,他捕捉到了一跳一跳的脉搏。
他很高兴看到西条坚持到了现在,谁都不会对那份执着无动于衷吧。
荒生一如既往的球风安定,九重很感谢对方的包容。虽然平时没什么队长的架子,还总是被彻捉弄,但荒生总能成为他们的后路。
宫野则是很灵活,观察着场上的动向,是典型动脑子打球的代表,判断着哪一球该放弃哪一球必须拿到。
古江能在白鸟泽的猛攻下守住地面防线是很了不起的事。他很喜欢自由人这个位置,赤忱又认真的对待着每一次接球。
阿一,在紧要关头仍然保持着让人安心的稳定,甚至可以说他是场上心态最好的一个。不管是对面的敌手还是队内的麻烦人物给予的压力都统统收下,默不作声的支撑着每一次进攻的骨架,对自己偶尔暴露的强势和彻一直以来的执拗照单全收。
彻,平日总是爱笑,排球部第一难搞的对象,但此时只能看到那张俊朗的脸上笑容敛去,露出的是令人感到畏惧的尖锐。咬牙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握住胜利的辉光。
……
——我呢?
及川大力跳发,白鸟泽一传到位。
二传手的压力很大,没来由的压力。他再调转视线,确认对面站位时刻意的将目光放低了几寸,停留在网前的数字‘12’上。这一球要给谁?诱饵的宗村?还是后面的主攻?或者拉开距离的天童?不。他们都不具备能和这股无形压力抗衡的力量。逐渐逼急的危机感让他爆发出这局最好的水平,一个高球冲向高空。
牛岛在那。
在第二局的末尾,白鸟泽落后的情况下他的姿势仍然保持完美,明明低/喘未曾停止,汗流浃背,头发粘在脸侧,却更像是一尊充满了压迫感的神像。那种毫不动摇的气魄和令人目眩的强大几乎能比拟当初原始社会的太阳崇拜。外界的影响对他来说不过过眼云烟,身躯的疲累也无法使他犹疑。
双脚腾空,装填完毕。
……
青叶城西的应援声扑走了短暂的出神,九重鹰再一次清晰的在触球的瞬间感应到排球的脉搏,沿着粗糙发疼的皮肤表面来到腕骨,经由血管潺潺后抵达胸腔中的脏器,在稳定又强力的心跳声中转眼间就消失了。它们似乎在短暂的交集中展开了一段无人能知的对话,而在余震彻底消失前,一直沉默的观察者突兀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它。
它想要溜走,想要逃窜,无路可退,避无可避,只能顺从的卷入漩涡。
炸开的皮肉嘶嘶作响,痛觉神经被碾压成碎末。
“嘣!!!”
山崩地裂的轰鸣,恍若末日。
透亮的瞳孔倒映着几乎要砸穿地板的炮弹。
全场空气为之一滞。
解说员动了动舌头,半晌才发出古怪的声音,打好的腹稿换了主
语,语气由茫然转成高昂的呼喊。
“青叶城西……九重选手拦死了来自白鸟泽王牌的重扣!!!”
30:32
“Niceball!”
青城众人大喊着冲了过来,淹没在阵阵声潮中。
不知道是谁的帽子被扔出了观众席。
就是这样!不需要收敛!不需要停留!为了愉快而大闹一场!这样的比赛才有意思!才更让人激动!连疼痛也能成为最甜美的毒药!胆小鬼才会在后退里一败涂地!怪物只会为了疯狂而欢欣!
天童咧着嘴大笑起来,他是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之一。
牛岛若利只觉得心脏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撞出胸膛。
口腔干涸,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敌人,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但只能让野火般的**继续高涨。
……再来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