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前在书桌上铺满了纸张,摆出几本带插图的童话书,两张凳子并排布置在书桌前。他把清安抱上凳子在他身旁坐下,递给清安一支蓝色的笔,自己握着一支红色的,在白纸上尽量整齐地写下:小安,你认识字对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但顿笔的瞬间他还是有点紧张,他眨巴着眼睛紧盯清安的动作,那白白的团子仔细看了他的字,随即抬起头粲然一笑,点了下头。 闻臾飞激动起来,在纸上继续写道:那太好了,我可以把想跟你说的话写下来! 他重重打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清安握住笔写字回复他:以前院长奶奶教我写会了很多字呢。 闻臾飞越发激动,红色笔迹也越发豪迈奔放:小安,哥哥教你认更多字,这样以后你就可以上学了。 清安看着上学两个字睁大眼睛,看了看闻臾飞又看看纸面,面露欣喜,蓝色的字迹再次落下:好,我想上学。 闻臾飞知道教会七岁的聋哑孩子写字并且明白文字的含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想这项壮举或许就是“院长奶奶”完成的,由此也可以推知,清安曾经在福利院生活时不至于完全孤苦无依,至少有一位耐心的奶奶照顾他,闻臾飞心下既觉得安慰又觉得振奋。 二话不说,他抄起童话书,逐字向小安确认他认不认识,他每指向一个字,就看向清安,清安有时点头有时摇头,他把清安不认识的用笔一个一个圈出来,一上午时间将整本童话书从头到尾全部画的勾勾圈圈。 有的实词清安不明白,他就会在插图上指出词语代表的事物,但是绝大多数虚词动词形容词,诸如爱情、幸福、悲伤和死亡他却没法向清安解释,有些连他自己都还不太懂。 中午闻奶奶蒸了枣糕,端进卧房摆在书桌上:“小安多吃点,以后长得和我们小飞哥哥一眼高。” 闻奶奶一边自顾自说着话,一边慈眉善目拍了拍眼前可怜又幸运的小孩:“清家夫妇是很善良的人,能成为他们的孩子小安以后有福的。” 闻臾飞把最后一块糕递给清安,端着盘子进厨房洗洗涮涮。 回到卧房时奶奶正拉着清安用皮尺量他的臂长:“我打算给小安织件毛衣,入秋的时候可以穿,你说什么颜色好看?” 闻臾飞仔细端详了一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心想应该穿什么色都挺好看,但他还是提笔在白纸上写:小安喜欢什么颜色?奶奶给你织毛衣。 清安方一看清,就抬起脸露出极惊喜的表情,看得闻奶奶心里别提多柔软,随即清安指了指闻臾飞窗前挂着的米色窗帘。 闻奶奶转身就要出门买毛线:“我这就去买,这就去买。” 闻臾飞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奶奶,小安跟你说谢谢呢。” 闻奶奶慈爱地笑笑低下头换鞋:“不客气,这些年丽君夫妻俩对我们一家子的关照都是还不清的,况且我也心疼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妈尽吃苦头。”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略一停顿又说:“我多买点毛线,给你也织一件”。 奶奶出了门,俩小孩坐回桌边,闻臾飞写: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清安摇摇头。 闻臾飞随即端正了坐姿,一笔一划写下两字,似乎不很满意,在旁边又写了一遍,落笔坚定,收笔郑重,三点水一点比一点顿得深,几乎力透纸背,撇捺婉转似乎带着悠长的余韵——清安。 清安看着他的动作,照着清字写了一整行。 闻臾飞又写: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清安再次摇头。 闻臾飞提笔写下并列的清旭辉、容丽君。 清安细看了看,轻轻在清字下方划了一道横线,征求般看向闻臾飞。 闻臾飞点头接着写:这是姓。 清安疑惑道:什么是姓? 这下闻臾飞傻眼了,他思索良久,脑海里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背了个来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就是个传承自他爸的符号而已。 于是他写:代表一家人。 顿了一顿,他又在安字下面划了另一道线,写道:代表平安。 闻臾飞握着他的手,耐心地带他写写画画,反反复复把这三个对于清安来说最重要的名字写了又写。 临到晚饭时间,容丽君早早回家做饭,清安最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可以拿走吗? 接着扬了扬红蓝字迹相间的白纸,闻臾飞点头,他便拿着纸飞快跑回了家,跟在容丽君身后兴奋地发出叫喊声,容丽君一边剥蒜一边看清安和闻臾飞的“对话”。 闻臾飞则在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出门坐上公交去了图书城,在密密麻麻的书架间来回穿梭翻找,抽出一本和容丽君睡前看的那本一模一样的手语词典,又在图书城一楼的文具店买了两个同款的小笔记本。 闻臾飞回家后一晚上都坐在书桌前,他破天荒认认真真做了两小时作业,然后掏出手语词典一遍遍模仿动作,翻开书从字母A开头的单词开始,跳过了埃及、哀乐等等他认为不常用的词汇,学的第一词是爱,右手轻抚左手拇指背,第二词是安,一手横伸,掌心向下,自胸口心房处向下轻轻一按。 他窗边的台灯一直亮到了十一点多,这时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进家属院,清旭辉是从驾驶位上走下来的,进了楼道没一会儿又提着保温桶匆匆上了车。 闻臾飞合上书,轻手轻脚走进奶奶的卧房,在老人悠长的呼吸声中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头匣子,他扭开没有扣上的铜锁,数了数里面的现金又拿出存折看看上面的数额,其实他并不明确知道这些数字在现实生活中距离十万究竟有多远。 当闻臾飞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走道里的开门声,他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开了通宵车的清旭辉进门,天空刚泛起鱼肚青。 清旭辉把闻臾飞放进来就回卧室休息,打算睡几个小时再去上工,容丽君则已经在锅里煨上小米粥后匆匆出了门。 清安还没睡醒,哪怕他其实听不见,闻臾飞还是放轻脚步走进他的卧房,除了桌面上没有收起的纸张,其他地方的罗列都和第一天看到时一样。 闻臾飞走到书桌前,翻看一幅幅蜡笔画,也翻到画下面的几页白纸,上面写着端端正正的清安、清旭辉、容丽君。闻臾飞扬起嘴角,准备在书桌边坐下等清安醒来,忽然撇到桌角上的另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闻臾飞三个字。 他并未教清安写过,料想应当还是清安在暑假作业扉页上匆匆看过一眼。 大概是穿过窗口的晨风被闻臾飞挡住了,清安缓缓睁开眼睛,由于长期以来听不见声响,对世界的感知全靠视觉,他的视力非常好,眼瞳尤其黑亮,一看见窗口的人眸子便更亮了几分,等他看清闻臾飞用生疏的手语做了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