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淮廷怔了怔,“我们是同学。” “同学啊,军校同学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苏清雉垂着头,颇是低落。 钟淮廷不自然地笑笑,长睫颤动,“我,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不突出,你对我没印象,很正常的。” 苏清雉顿了顿,没回话,却似乎有哪里不对。 两个人就这么走在胜利后的南京城里,各怀心思,直走到各家各户都熄了灯,马路上只偶尔有几辆疾驰而过的汽车。 那时距日本人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钟淮廷早已接受了苏清雉的病情,也做好了一辈子这样下去的准备。 “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钟淮廷担心他的身体,一直把他送到了房间。 苏清雉突然拉住他的胳膊。 钟淮廷停住脚步,用眼神询问。 苏清雉拍拍身边的床板,仰头笑着,示意他坐下,“别走啊,再跟我说说话,我今天太高兴了,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很晚了。” “怎么?你太太在家里等你?” “……我没有太太。” 苏清雉顿了顿,表情逐渐变得迷茫,“我是不是有个太太?我好像有个太太的,对,我好像结婚了。” 钟淮廷无言以对。 “我到底受的什么伤,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苏清雉颇是懊恼地用力捶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钟淮廷攥住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苏清雉抬眸看着他,眼睛有些红,“那我是怎么受伤的?” “致幻剂。”钟淮廷的声线荡在寂静的夜风里,格外清澈,“你被日本人抓过,他们为了审你,给你用了很多致幻剂。” 苏清雉皱眉,似懂非懂,“所以我脑子出问题了是么?怪不得,他娘的,狗日的小日本。” ※ 苏清雉醒了。 他那天醒得很早,钟淮廷一推开门就见他趴在窗台上,安安静静的,早风拂过,满目天光。 钟淮廷攥紧手里的晨报,没舍得出声打扰。 “你看外面,风调雨顺,十里长安。”苏清雉没回头,只是声音有些变调,“南京还是南京,跟十几年前一样,就像日本人没来过一样。” 钟淮廷看着他的背影,呼吸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微微发颤。 苏清雉笑起来,转而面向他,卷长的睫毛上沾着骄阳折射出的流光碎影,“要是真的没来过就好了,那我做梦的时候,就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他顿了顿,又自我否定似的摇摇头,“也不是,要是没来过,那昨天那个就不是梦,是真的了。” 钟淮廷呼吸一滞,不切实际的幻想慢慢滋生,奇异而诡谲地滋生。 “你……想起来了?” 苏清雉无意识偏头:“什么?” 他生病以来,一直都像是循环往复地活在过去,一日又一日,钟淮廷准备的那些报纸也已经下去了一摞又一摞,细想来,刚好是十四个月零五天。 所有新的记忆只会在他脑子里停留一天,而他的病情也像是不会有好转。时间久了,连医生都不再说循序渐进否极泰来这样的话了。 类似“昨天”或是“梦”的词语,几乎不会从他口中听到。 “想起来,以前的事。”钟淮廷的试探,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苏清雉不明所以,“想起来什么?钟淮廷,你不会反悔了吧?”他说着走向床头,在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你不是说要陪我回战区,把报纸烧给我的战士们?那,我把他们的名字和喜好一个个都列下来了。他们跟着我,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有条件了,我要把这些东西,跟日本投降的消息一起带给他们。” 他翻看着本子上手写的名册,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他们有的人可轴了,估计等不到胜利,还不肯走呢……” 这些名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昨天更是直到半夜都毫无睡意,索性就爬起来写这个小册子,把要准备的东西一一列出来。 写完,他就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所有人都还在,他用他父母老远从南边寄过去的大洋请那些小子好酒好肉地吃,他们围着篝火,唱着军歌,梦里每个人都好好的。 然后他就醒了。 坐在床头,睡意尽消,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还有些恍惚。 这仗打了太久,突然就结束了,总觉得不踏实,睡不着,也不敢睡,怕这胜利是假的,怕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变了。 钟淮廷站在阴影里,笑得勉强,“昨天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呀。”苏清雉点头,又一把拉住他,神色紧张道,“你别想反悔,我不认识路了,得靠你带着。” 钟淮廷温柔地笑,“不反悔,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不不,先去准备东西,我都列下来了。”他翻看着小册子,“那帮小子苦日子过久了,我得带他们享享福。”他说着说着又顿住,有些迷茫,“你说,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我脑子里,它们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深刻,怎么其他的……其他的就全忘光了呢?” 钟淮廷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看着他。 苏清雉揉了揉眼睛,“昨天你问我,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我没有,那时候我是真的不记得,现在我也不记得,根本没有印象,可是我都结婚了,也不记得我太太是谁,只记得我结过婚,记得我好像很喜欢她。 “其实昨天我就一直在想,想了一夜,不止想那帮小子们,还想我的太太……但是我根本记不起她的样子。她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朝不保夕的,整日跟着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已经是很苦了,现在我还把她忘了。我真的,钟淮廷,我真的很难受,难受得缓不过气。 “你昨天说,你对不起你的爱人,我还安慰你,但你看我,做人夫不为人伦,我对得起谁。 钟淮廷呆立在原地,他没想到苏清雉会有这样的念头,“这并非你之过,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苏清雉眼睛发红,“那你告诉我,我太太在哪里?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见我……她是不是,不在了?” “她只是暂时离开南京,很快就会回来。” 日寇初降,文坛渐起,国内几大文科学院那时有学术交流活动,袁知乙作为金陵大学最年轻的助教,代表学校去了北平,前几日刚走。 所以为了方便照顾苏清雉,钟淮廷直接把人接到了福寿楼里。 已经住了三日了。 “你是不是在骗我?”苏清雉摇头苦笑,“她已经不在了吧?我虽然不记得她叫什么,也不记得她的脸,但我隐约记得,有一驾飞机,我在飞机上做任务,我放了炸弹,然后,轰的一下,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