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庙里供奉的神仙,吉日是十月到十一月之间?” 在苏清雉的电文里,他与那“白鹤”约定见面的时间是10月10日,而钟淮廷又选在11月9日与同党接头,时间点卡得这么近,其中定然有什么关联。 西川武听说,在中国,就像观音大士的生日,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信徒前去参拜,所以,这蒋王庙里供奉的神仙,大概也有生辰吉日的概念。 苏清雉挑眉,“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全年都是吉日,你们最好不要靠近。” 西川武捏着下巴,眼里闪烁着幽暗不明的光,“我还以为共产党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没想到啊,钟君竟是为了拜神差点让自己沦为阶下囚。” “说了别把他想得太神。”苏清雉撇撇嘴,“况且,不还是‘差点’么?” 西川武顿了顿,突然问:“他的代号是什么?是‘鼓楼’?” “谁知道呢……‘21号’成立以来,抓了那么多‘鼓楼’,就没一个是真的,共产党,保密工作做得确实不错。”苏清雉摊开手,表现得很平静。 西川武额角跳了跳,大概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还在审讯,冷锐的目光蓦地锁住他,带着毒虫般的阴翳。 “苏君,这么说来,其实我也很替你感到惋惜。你为了他们拼死保护‘旭夫’,钟君却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弃,甚至为了‘旭夫’向你开枪。这一次,钟君的行踪暴露被特工部盯上,也是你不计前嫌为他提供情报,你为了保护钟君被抓,可是钟君呢?无动于衷,全然要没有来救你的意思,我真是替你心寒啊。” “你是在挑拨吗?真的为我惋惜,还是试图劝我投降?”苏清雉说得面无表情。 “西川武,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觉得他做的有什么错。我身强力壮,还是特工,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挨枪子早挨习惯了,自己人的子弹当然也吃得。我不过是受点苦,就能换‘旭夫’这样的大先生活下来,有什么所谓?大家都是中国人,不分什么国什么共,只要能赢,只要能把你们赶出去,让我怎样我都乐意。” 西川武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舌尖缓缓扫过上排牙齿,脸上挂着嗜血而兴奋的笑。 “苏君,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死的时候只有十岁。他说,中国人不吃亡国饭。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啊,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说完,他就被我用刺刀挑穿了肚子,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他母亲在旁边哭得吐了血,后来,也死了…… “所以,苏君,你也将和那些人一样,不管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你都看不到的。” 第74章 剥夺尊严 【他的国家正在消亡,他却连殉国都做不到。】 苏清雉被关了很多天,西川武一直没有动他,只是将他锁在一个狭小密闭的单人监牢里,被低矮粗硬的石墙框起来,在这里,他甚至无法站直。 这里也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门上有扇极小的孔洞,通过这个洞口,可以从外头把饭送进来。 整间禁闭室,只有那个洞口透进来的一缕光,也不是自然光,而是外头的白炽灯光,一直亮着。其实光源离得也很远,所以分散到苏清雉所在的监牢里,也就只剩下了很薄暗很薄暗的一点点,投在地上也不过八分之一书本大小的方块。 大部分时候,苏清雉都是一个人靠在墙角,他的手脚皆戴着镣铐,日光透不进来,没有时间,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 其实这里类似于在军校被关禁闭,苏清雉起先并不知道西川武想做什么,后来才发现,西川武是想剥夺他的尊严。这里连厕所都没有,空间太小,他甚至不能完全将手臂伸展开来,在这里,他的生命似乎都被禁锢了,也丧失了基本的行动和判断力。 刚来的时候他连睡觉都不敢,因为人在睡眠时,意识最薄弱也最容易被催眠,所以他不能睡…… 可是后来他发现,并没有人在意他是否醒着,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更不会有人趁他睡着对他做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趴在门前,借着那方小小洞口透进来的光,一颗一颗数着饭米粒。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顿饭吃的是小米粥,有474颗米;上上顿是饭,有1933颗米粒;再上顿是黄米粥,里头黄米311颗,小米286颗…… 他每天能做的就只有这些,米太多,尤其是粥,其实很难数,数错了便重新来过。他趴在门口,贪心着那点光亮,贪心这一碗米粥。这里甚至安静到没有一点声响,他要很努力地给自己弄出点动静,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西川武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他独自呆在这间幽闭室里,却比任何残忍的刑罚都要可怕。 他倒宁愿西川武把他关进毒气室,或者用他的身体做生化实验,所有那些侵华日军会对战俘做的事,他都愿意去承受的,总好过就这样被不明不白地关着。 有意识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拳脚也施展不开,像是和世界隔绝了。 极端的孤寂和空洞,让他无能为力,也让他毛骨悚然,他所有的坚强伪装都被无尽的黑暗狠狠撕碎了,他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崩溃,开始发疯。 他想起钟淮廷,想起一路走来的每个任务,每个挫折每道坎坷。他想起以后,想起战场,想起还没来得及在西川武颈动脉上划下的那一刀。他真的不明白西川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受到的审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为什么不能痛快一点,为什么要这样钝刀割肉一样将他的意志一点点消磨掉…… 可是,同时他又很恐惧。 恐惧这间密室,恐惧现实,恐惧接受现实,甚至恐惧外界。 他害怕是不是自己在里面待得太久,日本已经占领了中国,等他再出去,是不是南京已经铺天盖地的都是鬼子,或者都是亡魂,是不是已经重回了三年前的人间炼狱。 他好害怕,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无法面对,连想象都要窒息。 他的国家正在消亡,他却连殉国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几乎让他爆炸,比死亡更痛的从来都是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他的指甲和头发都长长了,幽闭室也变得腥臭无比。他像疯子一样癫狂地抓挠着身体,在脏乱狭窄的空间里滚来滚去,大概是出现了幻觉,曾经那些伤口又千万倍地疼痛起来,疼完了便是痒,黑暗中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连疤痕里的细小血管都像是在噼里啪啦的燃烧。 那种千万只毒虫啃咬的感觉又来了,反反复复地爬,大概是蜈蚣,操纵着数以万计的脚,每一只都削尖了脑袋要往他身体里钻。 恶心,非常非常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