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月梅叫了,井梨倒也回来得及时,换了鞋走过去,也不说话,向她展示自己白嫩嫩的胳膊和腿上一个个红包,小嘴一撇,像小时候那样,下一秒就能掉下眼泪来。
吴月梅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满脸心疼,等找来药来,井梨已经把饭盛好了,看起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思娉让我们吃饭不用等她,晚一点再让阿姨给她煮碗面条。”吴月梅正要蹲下去,井梨把腿一跺,“我等会儿自己来,您先吃饭吧。”
吴月梅这才反应过来第二碗饭是井梨给她的。
井崎三和肖璇还在的时候,就连家政阿姨也能上桌吃饭,没那些规矩,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和阿姨陪井梨三个人吃一桌子菜。
后来井梨长大了,喜欢往外跑,变成是她没几回在家里饭桌前安稳坐着。
“阿璇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没和您说吗?”井梨专心挑那盘鱼里的小黄豆吃,“下次您去洛杉矶吧,我妈每次都提到您,说想念您做的家常菜。”
吴月梅还在想应该说些什么,井梨忽然放下筷子,深深叹口气,“可能这边真是有什么她放不下的吧,好几次医生都说就这段时间了,可她还是好好的。可能是想等井崎三出狱?”
井梨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忽然把头一摇,突然起身,留下一句“我要出去和漾清逛街”,快乐地跑走了。
商业街人潮汹涌,井梨从地铁口出来认真张望许久。李让清远远一眼就看到她,觉得井梨有点像海洋公园里企鹅,腰间的斜挎包鼓鼓的,白色泡泡袖上衣、蓝裙子,在行色匆匆的人海里是独特的一道靓丽风景。
怕井梨看不到自己,李让清站到围着大榕树的砖块上,叫她名字,像那天大课间在教室,又比那次要放肆。
井梨无头苍蝇一样甩两下脑袋,在看清李让清的时候尖叫起来,越过一个个死气沉沉的路人,跑两下记起来什么,腾出一只手捂住包袋。
四周朝两个漂亮的女孩投来异样目光,恐怕是没想到她们可以在公众场合这么“吵”。
来到李让清面前,井梨重重跺脚,指着身后说自己刚才下错站了,白绕一大圈。
两人之前约好来这边,说好不能用电话交流,只能凭直觉找到对方。
“我看着你出地铁站的,你输了,今晚你请客。”李让清从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给井梨擦汗。
水蜜桃的香气,井梨瞬间记不起自己今天喷了什么香水。她骂句脏话,嘟囔要不是坐过站一定是自己先到。
但是刚才一回头,李让清的确是最醒目的地标,那一刻,井梨只想奔跑,怕她等太久。
“我给你带了礼物……”井梨迫不及待一一展示,最后干脆把包包拿下来,让李让清回家的时候背走。
一整晚,两人看见什么都想吃,恨不得长两个胃,李让清傲娇地说自己可是连午饭都没吃,就为了今晚。井梨有点心虚,拿手指比了一小截,说自己就吃了这么一点黄豆。
“我怕吴阿姨伤心,我都好久没吃她做的饭了。”
李让清想了想,问:“还是那个吴阿姨吗?”
以前李让清经常放学了就到井梨家里写作业,两人认真不到五分钟目光就默契聚焦到电视放的动画片里,准备了水果的吴月梅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笑她们头都要伸到屏幕里面去了。
偶尔李让清会留在井家吃饭,但四年级后这样的时间就少了。李让清妈妈总是让她快点回家。李让清对井梨说的是她妈妈怕她爸爸把她带走,但其实是因为那时候她妈妈听说了井梨爸爸是落网的黑社会,不让李让清和井梨走太近。
有段时间井梨天天和娄岸杰闹,让他派几个人保护李让清母女,娄岸杰死活不松口,不管井梨赖在地上打滚还是把天花板哭塌。吴月梅看不下去就劝井梨——那是别人家务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井梨两只眼哭得红红的,嗓子都哭哑了,和吴月梅说:“漾清爸爸总是喝醉酒打她妈,有时候连她都打,还总说要是他没酒喝了就要把漾清卖掉。后来那个坏人终于因为酒驾被拘留,她妈妈带漾清搬走了,可不知道她爸爸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去找她们母女麻烦。吴阿姨,漾清好可怜,你帮我劝劝章叔叔和阿杰哥好不好,漾清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出什么事我也会难过的。”
后来有一回李让清再到井家,发现吴月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自己,她很生气地质问井梨是不是把她家的事告诉别人了。
当时井梨很无措,因为发脾气的李让清有点陌生,也是那时候井梨第一次反应过来,总是表情甜美的李让清如果不笑的时候全部五官有种近乎丧气的冷漠。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李让清,之后在学校每个课间都去找李让清说话,不管她理不理自己,就算憋得不行了也还是等李让清去上厕所,黏着她。
李让清上体育课和别的女生一起玩,井梨就谁都不理,一个人坐在一旁,被孤立一样。
有一回李让清拉肚子,上课铃都已经打响很久了,出来的时候发现井梨一个人站在那里。
见到她就跑过来拿出藿香正气水,“我刚才去校医室,只有这个药了。”
两人坐在生锈的体育器材上,李让清对井梨说“对不起”。井梨咬了咬嘴唇,站到李让清面前,豁达笑出声,“我原谅你啦。”
李让清过熟的漂亮五官上没有色彩,对井梨说:“其实我很怕你家里人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就不让我和你玩了。”
“怎么会呢?”井梨讶异极了,数着手指告诉她,“我家里人都很好,阿杰哥、吴阿姨、章叔叔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李让清告诉她这段时间不能常去她家写作业的真正原因,井梨沉默了,靠到身后的乒乓球台上,默默让两人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如果你妈妈说的是对的呢?我爸的确和你爸一样,都在监狱。”
这回轮到李让清把嘴唇咬到没有血色,“梨梨,我和你说对不起就是因为我害怕过你。”
那天之后,李让清和井梨还是老样子,在班上没什么交流,以前两人是班主任都知道的姐妹花,可现在她们“闹别扭”也传到班主任耳朵去了。
为了调和小女生的关系,班主任还特意安排井梨和李让清一起画板报,谁知道井梨当场就举手提出异议,“老师,我粉笔字写得像狗爬,画个太阳像鸡蛋,安排我画板报有点不合适吧……”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莫名其妙流传蒋书浩喜欢李让清,两人经常被起哄,蒋书浩打篮球的时候也有人把李让清直接推到场地里。一次篮球砸到李让清脑袋,第二天井梨和一群男生投篮的时候“不小心”砸偏,球落到那个推李让清的女生脸上,对方都流鼻血了,井梨一点都不害怕,学昨天女生装无辜和李让清道歉的样子,把人气得半死。
再过一段时间,井梨有个落马的涉黑父亲的消息在育城小学悄悄疯传,放学后李让清找到还在校园里捡垃圾的井梨,急忙解释:“不是我说的!”
井梨淡淡抬眼一看,李让清辫子都松了,黑脸红红的,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水雾,哽咽出声:“梨梨,相信我好吗?”
井梨丢掉钳子,走过去把她皮筋松开,手指柔柔穿过凉滑的头发,很认真地对她说:“人家害你被篮球砸,你就砸回去啊!别人欺负你我又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做人其实没必要这么善良的,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辫子重新扎好,井梨不太满意,说:“我没你会扎得好看,下次换你帮我扎吧!”
李让清破涕为笑,眼睛又弯得像月牙,“那我现在就帮你编!”
井梨重新捡起钳子,说自己还要做值日,李让清追上去试图夺她的工具,两人打闹一路,差点把一兜垃圾扬到蒋书浩脸上。
刚好轮到井梨和蒋书浩一起做值日。
“井梨,你好了吗?我先回去,等会儿垃圾我去倒。”
蒋书浩走过去后,井梨看看他,看看李让清,语气很纯真:“漾清,你脸都红透了哎。”
几乎全校都走光了,两人爬到运动场的单杠上,一人占据一边,这样可以远远看到独自去倒垃圾的英俊男孩。
那时候井梨还不懂得李让清脸红什么,她只觉得男孩子都很讨厌。
两人只是不停说话,明明四周没有人,她们还是用窃窃私语的音量,似乎要把前段时间没说的全部补回来。
时不时大笑,惊动昏黄里的校园,同时害怕惊动不远处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