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去了荆西府,荆西府迟早会被耗空。如果荆西府闭锁城门,把流民关在外面,死了就是成山的尸体,到时候疫病也跟着来了。 柳催讲了两句就不讲了,这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却让人无端感到悲伤。他们走到那村子的时候,有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歪头看着他们,她脸色很难看,好像萦绕着一股死气。 大概是柳催板着脸,看着有些凶煞,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看了柳催,又看了他身后的高头大马,吓得只出眼泪,不敢发声音。那孩子踉跄地跑着,很快就要摔在地上。这地不平整,粗砺的沙石也能变成杀人利器。 叶听雪比柳催快一步,那个小女孩摔在他的臂弯,叶听雪把她扶好,伸手拨了拨她头发上的干草。 周粥用脏手抹眼泪,把脸抹得更脏了。因为枯瘦,显得那张脸上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黑洞洞地看着他。嘴唇上全是死皮,粘着泥灰和血痂,像个盔甲一样锁着她的嘴。 叶听雪看着她心中不是滋味,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白米糕。周粥震惊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渴求,但她不敢接。她仿佛做了巨大的决定般,狠狠地推开了叶听雪,赤着脚跑了。 “你小时候也这样吗?”叶听雪看着她跑了,把那块米糕重新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柳催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心中有些复杂,只说:“不是,我比她走运多了。” 他没细说,显然是不想多提,叶听雪知趣的闭上嘴。柳催说:“阿雪是好人。” 叶听雪笑了笑说:“是吗?” 他们穿过这个小小的聚落,那些流民藏在石块和枯枝干草堆成的洞里不肯出来。叶听雪走过去之后发现不远处还有好几个土包,那是真正的坟。 这些坟很新很浅,上头盖着虚土,时常翻动,显然里头睡着的人死后仍不安生。 “不要看了。”柳催说。 叶听雪心口发闷,被寒冷的秋风吹得发抖,只能长叹一声。 “跑!再跑!” 柳催忽然拉着叶听雪的手把人带开,一个提着大棍的瘦弱男人从他们身后窜了出来。叶听雪皱眉,看他满脸怒火地四处寻找着什么,最后冲着那堆坟去了。 他一棍砸得黄土飞溅,尘烟滚滚,里头露出腐烂的残肢,他敲了好几个坟包,同时大骂道:“你只会躲在这里是吗?你跟死人一样,你和你那些死鬼弟妹们一样!” 一个尖锐的童声响起,那个瘦弱的男人像拎着件破衣裳一样从坟堆了拽起来一个孩子。他每走一步,就会用狠狠甩一道他的棍子。 叶听雪这回看清了,那是不久前刚遇见的女孩子。 她一双泪眼里全是绝望,挣扎的片刻忽然看到了叶听雪。接着她就像疯了一般挣脱开男人的手,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痛,迅速爬起来超叶听雪奔过去。 那男人愣住,然后抄起棍子对着女孩的后背就狠狠敲了过去。 柳催用一颗石子打断了那人手骨,他手上顿时失力,棍子被甩飞出去。 叶听雪快步过去接住那个小女孩,并把她护在身后:“你为什么要要打她?” 那男人说:“我生她养她,为什么不能打她?我打死她也是她该!” 柳催忽然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要他稍稍用力,这个人就会死在他手里。柳催对他人的生死很是麻木,已经要动手了。 “柳催!你放开他。”叶听雪大喊一声,这才把柳催的神儿给喊了回来。 “好。”他松手把那个男人丢到了地上。 叶听雪身后的周粥忽然哭着说:“你把周饭卖了,周饼也卖了,把娘也卖了。” 那个男人听见她指责,忽然崩溃地说:“我能怎么办啊,我们一起饿死吗?你娘命短,你那两个弟妹早就饿断气了,咱家里还能活几个啊?” 周粥吸着鼻子,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叶听雪问他:“你要把她卖给谁?” 卖给谁?谁有吃的就卖给谁。他们逃难的人,钱早就不顶用了,管饱的东西才顶用。 “这是易子而食吗?”叶听雪难以置信。 柳催从马鞍上扯下来一个袋子,里头是装了两天的干粮。他拎着那个袋子走到瘦弱的男人身边,俯身问他,这个够不够? 那人伸手就要去抢,眼睛里几乎露出了凶光。柳催收回手,那人抢不过,立刻就跪在地上去给柳催磕头:“大人行行好,大人行行好,周粥你们带走吧,让她给你们当个奴婢,当个随便伺候使唤的。” 叶听雪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向周粥,周粥哭得不能自己,看着她爹的目光带着一种恐惧和怨恨。 “你要跟你爹回去吗?”叶听雪用袖子揩干净她的眼泪,低声问道。 周粥狠狠摇了摇头。 “那你要跟我们走吗?”叶听雪又问。 周粥沉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快滚。”柳催把那袋子干粮丢给了他,那男人把袋子紧紧裹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几乎马上就有许多人带着自己的妻女跑过来,跪在地上说:“恩人你们行行好吧,把他也带走吧。” 叶听雪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被那些冲过来的人逼得他连退两步,一只枯槁的手伸过来就要抓住他的衣袖。 “退后。”柳催从马鞍边抽出刀,刀口直指着那些靠过来的人,他冷着脸又说了一遍:“我说退后!他是好心肠,我可不是,我杀人连眼睛都不眨。” “你们见死不救,你们都是刽子手。”那些人瞬间变了脸色,柳催耐心告罄,手上一动就把刀挥了出去。 他们好像又见到狄族人劈下来的马刀,就是这样直奔着砍下人头颅而来的。内心的恐惧让他们再也难以前进,这些是拿刀的人,这是要命的人。 只有周粥还站在原地,她已经哭完了,木然着一张脸问叶听雪:“我能去哪?” 叶听雪没有办法回答她,他现在也是无根无依之人,没有归途,没有去处,除了报仇,他再也没有别的执念了。 柳催扯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毯子出来,兜头把周粥整个人都给裹住了。羊毛毯团了好几层,压得周粥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敢看柳催,心里依旧害怕,手紧紧抓着叶听雪的袖子。柳催瞧了一眼,看得心烦,抛下两人上了马。 “赶路风大,走快些今晚就能到荆西府了。” 周粥坐在叶听雪的马上,从背后抱着他。周粥是参城人,说起狄族破城而入时好像一场噩梦,她紧紧抓着叶听雪的衣服,好像又哭了。 叶听雪握着缰绳的手指冷到麻木,好像从萍州出关的时候,关外的风也是这样的,跟刀子一样,穿皮刻骨,毫不留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