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了两日。 甫一下船,周遭百姓接连道贺,何似飞顺手买了两筐橘子和两筐石榴,请乡亲们自取。 “秀才郎,这我们怎好意思?” “就是啊,何公子连中小三元,为我木沧县争光,我们该感谢何公子嘞!” 何似飞笑道:“大家既是来贺喜的,我自然得给大家沾沾喜气。” 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人赶紧摸了一个大石榴:“何公子给大家沾的喜气!我先不客气了,带一个回去给我家小子吃,到时让他也考个秀才郎!” “我也——你们别太快,一人一个啊,给我们后来人留点!” “多谢何公子!” “秀才老爷慷慨!” “何郎君才高八斗,高义薄云,谢过何小郎君!” “让我进去给我家小姐也抢一个,诶,你们谁让我一个石榴和橘子,我给谁一百文!” 余枕苗一直在渡口边等候何似飞——近来围拢在渡口这里等着似飞少爷归来道喜的百姓不少,余枕苗先前看着这架势,心里估摸着等回到家都得一个时辰后了。 没想到似飞少爷买了两筐橘子和两筐石榴,便顺顺利利脱身。 余枕苗看着同似飞少爷一道乘船回来,本打算跟他一起往回走,此刻却也加入那抢水果大军的三位同窗,心道:何少爷这真是智多近妖了。 一些新鲜又水灵的应季水果,加上一句‘沾喜气’,不仅传扬了名声,又不拖延时间,还让百姓们都乐呵呵的,觉得不虚此行。 一石三鸟,当真……厉害。 何似飞其实并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急着回去见老师。现下围拢他的人少了,自个儿加快脚程,从渡口到余府这段路程,用时居然比平日还短些。 余枕苗在下人伺候何似飞洗手洗脸时,悄悄跟主人说了那‘沾喜气’一事,佩服的五体投地。 余明函笑道:“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就算再多谋,也不会顷刻间就作出这等完美的决断。枕苗啊,你还是不了解似飞。” 余枕苗洗耳恭听。 余明函乐得解惑,道:“似飞那就是单纯的大方。我一直都觉得他不像农户出身的孩子,反倒真是那种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公子哥儿——因为见多识广、因为拥有的太多,更因为胸中有丘壑,所以对很多东西没有强大的占有欲。别人待他好,他便乐得分享。” 余枕苗连忙道:“少爷品性不俗,主人教得好。” 余明函摇头道:“我可没教他这些,再说,我这点家底,也教不了他这些。这小子的大方纯粹是天性里带来的,第一次同他交流时我就发现了。而且,他在慷慨的天性里,又带了精明的算计。两者并不矛盾。当似飞想要争取某些东西时,那可真能将人心算得透透彻彻。” 想着自己两年多前收徒时,似飞写得那封‘拜师贴’,可真是把他当时被贬又气不过的心态拿捏的十分到位。当时余明函还以为这是个孤傲轻狂的少年,还以为自个儿要花大功夫教他如何掩藏野心。没想到,这少年待人接物压根挑不出毛病,就像那黑芝麻馅儿的汤圆,看着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可亲喜人,芯儿却是黑黝黝的。 这样的弟子好教,却不好掌控。 唯一获得他信任和依赖的方法,只有全身心依赖、信任他。 以心换心。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从指缝间溜走,师徒二人早已亲如真正爷孙。 这是两年多来,余枕苗第一次听到主人正式谈起小少爷的品性,神情满是自豪。 ——比前两日少爷连中小三元的消息还要让主人骄傲。 何似飞净手洗脸后,端了热茶,不疾不徐步入堂屋。 余明函正坐在主位太师椅上,余枕苗侍立在他右手边。 何似飞行至余明函面前三尺远,站定脚步,余枕苗赶紧拿出准备好的软垫,放在何似飞面前,何似飞跪下,将热茶捧过发顶:“学生请老师用茶。” ——师门规矩,长久不见老师,第一面要以标准弟子礼奉茶。 这与外出长时间不见爹娘,归家后同样要磕头奉茶的道理一样。 余明函赶紧接过,一口喝了大半杯,道:“快起来。” 何似飞起身,余明函将他前前后后打量一遍,觉得不够,最后径直站起来,走到何似飞面前,从他的手腕捏到肩膀,又拍拍他的后背,道:“四个月不见,似飞长高了,身子骨也结实了。好,好!” 何似飞道:“谢老师挂念。老师来回奔波,身体可有不适?” “京城那边派来接送的都是好车好马,舒坦着,”余明函笑道,“先去用膳,晚间来看看你的院试答卷。” 何似飞错愕:“院试答卷?” 余明函道:“我找人誊抄了一份你的院试答卷回来,已批改结束。走,吃完再说这些。” 何似飞无奈道:“老师,您不提还好,说了这院试答卷批改一事,学生哪还有心思吃饭?” 虽然他的答卷排名院试第一,可有些问题何似飞当初写时就不能完全肯定,这会儿听老师都批改结束了,自然着急。 第102章 以余明函对何似飞的喜爱和纵容, 晚饭自然被挪到了平时授课的偏厅。 余明函先让何似飞看他批注过的答卷,自己趁这时间吃了半个胡饼来缓解腹中饥饿。 相别四月,似飞看起来当真是成长许多。他这年岁的少年, 十天半个月不见,几乎就是另一副模样,遑论确切算下来,师徒二人已经快五个月没见到了。 少年轮廓长开了些许, 下颌线条依旧流畅利落,却因为认真严肃的眉眼和微抿的唇, 被灯光映出了几分坚毅和锐利。好像一柄绝世宝刀,正在不断的打磨中露出自己深藏的雪亮锋芒。 少年人真的长大了。 余明函忽然想到,今儿个已经八月二十,再过四个月就到癸巳年, 似飞十五岁——该订亲了。虽说男孩成亲可以稍晚些,但也得先订下亲家, 不然好姑娘要被别家少年挑走了。 待何似飞目光从答卷中抬起, 便看到老师正盯着他出神。 何似飞没有提醒, 而是迅速喝了手边尚温的粥饭, 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才开口:“老师。” 余明函‘咳’了声,问:“看完了?” 何似飞点头:“嗯,但弟子对其有三处不解。” “哪三处, 你且说说……” 这一谈,就从对批注的不解, 逐级上升, 不断思辨,直至把论点掰开、揉碎了做分析。余明函原本还只是缓声解释, 后来,自个儿也被开拓了思路,同何似飞辩论起来。 眼看着亥时将过,余枕苗在窗外悄悄敲窗三下,何似飞思绪被打断,看着已经燃至尾端的蜡烛和炸响了数次的灯芯,心知时间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