賨人,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御史中丞。 上一次他记得,那是光和年间的事,族人不满苛政起义,攻略三蜀与汉中,朝廷便是派了当时的御史中丞来征讨,他们你来我往了得有数年。 只是与那老匹夫不一样,眼前的这位御史出奇的年轻,样貌与他们部落崇尚的强健英勇也相去甚远,观其气色更似久病之人。 但偏偏面对 着这病歪歪的人,他感到了棘手。 “荀御史当真好气魄,竟敢只率千余人亲至此地,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杜濩开口是一口非常标准的官话,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说道。 荀晏微微一笑,并不纠结方才的小插曲。 “今日叨扰诸位,还请见谅。” 几位賨人首领仍然态度冷淡,却也没有什么敌意。 他们本是与张鲁联合,如今张鲁归降,荀衍占汉中,他们虽不满,却也没有多做什么,或者说无从发作。 张鲁跑路得太快,荀攸又过于谨慎,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五斗米道教众,荀攸不动天师道,甚至有意任其继续发展,他们也不好动手。 杜濩不欲多言,直接问道:“荀御史此来所为何事?” 荀晏闷闷咳嗽一声,说道:“诸将军先从张鲁,而今张鲁归降刘璋,刘璋心无大志难成大事,诸君何不归顺朝廷?” 朴胡笑道:“荀君莫非以为我等山野之人不知天下大事?所谓朝廷,不过是曹孟德一言之堂。” 奉天子以令不臣,这是曹操自个的说法,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世人的说法,尤其是如今天子与曹操关系实在说不上多好。 “然天下唯有这一个朝廷。” 荀晏淡淡道。 杜濩不怎么客气的提出关键,“曹公驱兵北方,如何兼顾益州?” 他能够明白此人来这的意思,无非是想劝说他们投靠曹操,但谁会为一张空头支票去打生打死? 尤其是曹操主力在北方,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再来开启益州战场。 荀晏看透他的心思,只微微一笑,“自然不敢亏待诸位将军。”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奏表,放在身前,任由那些賨人首领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 他说:“若能收回益州,有功者表为三巴太守。”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杜濩仍然忍不住呼吸紧促了一些,他微微侧目,能看到身旁也有人忍不住神色微变。 三巴太守,那是实权。 “诸君曾从张鲁,已恶刘璋,若不寻变通,只怕日后难言。” 荀晏恍若未曾看见他们的面色,低垂着眼眸继续说 道。 杜濩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那份奏表上挪开,他心底明白这于他们而言是个陷阱。 “曹公知晓此事?” 他问道。 “御史台可直上书于天子。” 然后他可以叫阿兄先批了。 荀晏抿了抿唇,他本身并非什么有威慑力的长相,近些年更是少与人横眉竖眼的动气,愈发显得温和好欺负,但熟识之人却很少会觉得他好欺负。 “昔年高祖起义,多得賨民相助,方定三秦,故而对賨民施于宽政,其中……犹以七姓为甚。” 他看到在场的三姓夷王默不作声的抬起了眼,一片冰冷的氛围中他竟觉得颇为有趣。 他无从知晓当初安排制度的刘邦究竟是什么想法。 七姓不输租赋,余户乃岁入賨钱,口四十,这是极为优厚的赋税政策,但同时也生生将賨人内部分割成了两股。 一股叫作‘七姓’,一股叫作‘余户’。 七姓是天生的贵族,余户生来被统治,族群分化的种子在百年前就已埋下,而今并非七姓出身的賨邑侯端坐于他的面前。 “至桓灵二帝,政治腐败,郡守贪财重赋,更赋至重,毁高祖所定之宽政,实为国之不幸……咳……”荀晏忍不住掩唇轻咳两声,方才继续说道,“若能改天换地,当循旧制,再革新制。” 话不用说尽,却已是对于余户出身的賨人最好的诱惑了。 杜濩沉着脸也不说话,如今七姓夷王中部落势力最大的朴胡已再次冷下了脸。 荀晏看向了他,却是说道:“晏往成都,所谈开市之事。” 朴胡今日第二次未能发作出来,听罢他一愣,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意思。 荀晏又取出一张单子,推至朴胡面前。 “中原短于粮草,长于兵戈铁器,正巧与首领相反。” 朴胡只是瞥了几眼就有些恼怒的看向了荀晏身旁那朴姓向导,知晓自己大概是被卖了个干净。 他冷冷说道:“纵使我等归附,曹公亦无力收益州。” 曹操不来收益州,那先前许诺的都是空头支票……开市暂且不算。 荀晏神游了一瞬。 他本来确实是 这般想的,曹操要想啃下袁氏这块硬骨头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绝不可贸然南征。 “且等三年。” 他说道。 杜濩是第一个起身的,他敛去了先前的骄狂之色,拱手道:“若无变故,任凭御史调遣。” 其后反而是朴胡随之起身,这位夷王身形魁梧,先前也似不喜荀晏,但朴氏反而是与目前荀攸荀衍一系交往最密的賨人部落。 两位举足轻重的夷王同时默认了,其后的夷王也都随着领头的人纷纷表态。 賨人大小部落能有上百,如今在这的远非全部的领袖,但凭杜朴二人的影响力已然足够。 再次落坐时,屋内一扫先前严肃沉滞之气,大概是想叫外人领略一下他们賨民的风俗,杜濩只是轻轻拍手,头上插着一堆鸟毛的年轻健壮巫师便鱼贯而入,早就候在外面的乐人奏起铮铮乐音。 鸟毛巫师开始跳舞……实在不是他想说人家是巫师,而是他们的舞蹈中都有着许多祭祀之中的巫舞动作,又有着冲锋陷阵的锐气,一场舞下来活像是能揍死一头牛,武德充沛得过分。 荀晏捧着一盏清酒不饮,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想起了曾有言同样武德充沛的刘邦见巴渝舞,格外喜爱并且称之为武王伐纣之歌。 几位夷王现下待他不曾再有先前的轻慢,却也时不时凑在一起用土话窃窃私语着什么。 荀晏看向了向导,向导面有尴尬之色。 他总不能直说他们在品评他的容貌,他措辞许久才委婉轻声说道:“几位首领以为……君侯少勇士之容。” 名为袁约的夷王耳朵一竖,坦然一笑,“御史虽不具勇士体魄,却有勇士气魄。” 敢孤军深入与他们磋商,确实是勇气可嘉得过分了。 荀晏哑然,他觉得自己得要捍卫一下自己的尊严。 朴胡又一次大声嗤笑一声,被杜濩踢了一脚才堪堪停下。 他拍案朝外头大喊:“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