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愣了愣,倏然回身。 贺砺放下茶杯,长指交握,抬起眼看着童廉道:“童相公不必怨责令夫人,她为了帮你筹钱买马,不惜借娘家弟妹之手去典当首饰。堂堂宰相的夫人啊,何其令人动容。她不知那钱是我出的,借钱给她之人只说是敬仰童相公的官品,并一再保证不会因此事到府上去求你办事,她才收的。” 童廉微微捏紧了拳头,眉头紧皱,眼睑低垂,面上表情一时也说不清是愧疚更多,还是窘迫更多。 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他走到坐床旁,在贺砺对面坐下,看着他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贺砺垂着长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童廉蹙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贺砺抬眸,道:“童相公此刻心中定然在想:如此宏伟大愿,就凭你这个甫回长安便惹是生非仗势欺人的武夫?” 童廉被他说中心思,也没否认。 “我自是不成的,但我希望朝廷的中流砥柱,是有此志向之人。我知道童相公口中虽然说着南衙北司,也身在其中,但对于分夺皇权彼此倾轧之事并不热衷。你是太子之师,许是觉着,只要教好了太子,你的志向,终有一天是能通过太子来实现的。但你就没想过,若太子以后不再是太子了?”贺砺盯着童廉。 童廉瞳孔放大面露惊色,失声道:“你……” 贺砺不在意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文人含蓄,习惯看破不说破,谓之心照不宣。但我是个武夫,喜欢直来直往。如今皇后病重,瞧着,也不剩几日了。若皇后薨逝,秦贵妃再生下皇子,童相公以为,太子之位,还稳当吗?就算眼下稳当,将来稳当吗?” 童廉垂下眼睑,面露忧愁之色。 “我与秦家有灭族之仇,在太子一事上,我与相公的立场绝对一致,这一点,童相公是否认同?”贺砺问。 童廉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砺道:“太子左右监门率府,掌东宫诸门禁军及物品,人员出入,干系何其重大。将来若有万一,秦衍只需抛出一个晏阅,便能成其大事。虽然现如今秦贵妃还未生下皇子,但也不妨碍我们防患于未然吧。” 童廉沉默片刻,稍稍向他那边凑过头去。 贺砺与他低语一番。 童廉坐正身子,思虑良久,一言不发。 贺砺从怀中拿出一枚麒麟图案白色穗子的碧玉玉坠,对童廉道:“若童相公同意,再见这枚玉佩之日,便是计划施行之时。” 童廉凝眉看着他,道:“此计是否过于儿戏了?” “此计只为让晏阅丢官罢职,儿戏才能让人相信是他渎职之过,若是缜密,那便是谋害东宫,要严查的。”贺砺道。 “太子知道此事?”童廉问。 “太子不必知道此事。”贺砺道。 童廉沉默一阵,下床出门。 贺砺起身相送,道:“令夫人借去的那两百万钱,就不必还了。这匹马,本就是太子托我为童相公的五十五岁生辰准备的寿礼。太子送马,我就送童相公草料吧。” 童廉明白,这般大事,要合作,自己总得有点把柄在他手上才能让人安心,于是便没吭声。 贺砺目送他离开后,叫鹿闻笙牵上马,正想走,秦思莞带着两个丫鬟从不远处的马厩拐角朝他走了过来,显然是一早在那儿等着的。 贺砺只作未见,与她擦肩而过。 “贺砺!我有话与你说。”秦思莞回身,看着他高挺的背影道。 贺砺理都不理,径直离开。 秦思莞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贺砺停住,侧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再看看她,语调冰冷:“松开。” “我不松又如何?”秦思莞自幼被捧惯了,性格娇蛮,难得遇着个敢跟她唱反调的,便起了较劲的意思。贺砺叫她松手,她偏攥得更紧。 贺砺见状,猛的一挥手。 秦思莞攥得太紧,被他这般一扯,整个人跟着踉跄过去,嫩嫩的指尖火辣辣的疼,当即攥不住,手一松人就跌了出去,摔倒在地。 “娘子!”随行的丫鬟见她跌倒,大惊,忙上前搀扶。 贺砺嫌恶地掸了两下袖子,瞟都不瞟她一眼,转身就走。 秦思莞受此奇耻大辱,气得脸庞涨红双眸含泪,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冲着贺砺离开的背影喊道:“贺砺,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与你说话!” 贺砺沿着马厩中间的道往马行外走,忽然从右边的马厩里出来一男一女。 他目光扫过,脚步一停。 孟允棠一抬头,看到前面停着的活阎王:“……” 第30章 孟允棠乍见贺砺时, 心里情不自禁地虚了下,随即又暗恼自己没出息,为何看到他要心虚? 见他杵在那儿看着她不动, 少不得要上前打招呼。 她正了正神色,假装从容地走到贺砺跟前, 笑眯眯打招呼:“义兄。” 贺砺剑眉微轩,道:“又混叫什么?” 孟允棠忙澄清:“没混叫,上午贺大娘子在我家与我结拜,收我做义妹了,你看,还有信物。”她抬起手臂向他展示腕上的镯子。 玉色温润的镯子衬着腴白i粉嫩的腕子, 润的更润,嫩的也更嫩。 贺砺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冷声道:“与你结拜的是她, 我又没与你结拜, 攀什么亲戚?” 孟允棠:“……” “重新叫。”他盯着她道。 孟允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听她叫他“临锋哥哥”啊?现在都长大了, 这么叫真的很羞耻,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孟小娘子, 还要继续去看马吗?”就在她左右为难时,柳士白从后头不远处走过来替她解围道。 孟允棠忙点头:“要去的。”趁着这打岔的工夫, 她快速地对贺砺道:“义兄,你有事先去忙,我还要继续去挑马,再会。”说完草草行个礼就想开溜, 却被贺砺一把抓住胳膊拖了回去。 “你做什么?放开!”孟允棠没想到在这人来人往的马行他会有此一举, 一时臊得满面通红,挣扎着道。 一旁柳士白见状, 上前对贺砺道:“贺大将军,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行止,甚为不妥。” “有你什么事?”贺砺一只手拽着孟允棠,语气不善地对他道。 他甚是无礼地将柳士白从头打量到脚,再次开口:“人贵有自知之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作为唯一的顶梁柱,更要珍惜自身性命与前途,你说对不对,柳郎君?” 柳士白看着他,不语。 他与贺砺从未见过面,他之所以知道眼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