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就像个正常九岁小孩,可今天,或许是现实迫使他成熟,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哭闹也没法改变什么,阿明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成熟是他放弃一切的表现,但又何尝不是是对于这世界无力的投降呢?
和玉田祭那天相反,这次是许永儒抱着阿明痛哭,他原本是想来和阿明道歉并说出一切,但最后仍然没有勇气开口。
离开前他把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塞进阿明手里,吩咐道:「你明天偷偷把这个带上,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从窗口又溜了回去。
阿明呆愣地望着手中的平安符,不知道许永儒在打什么算盘,他笑了笑没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两个小孩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隔天傍晚,阿明喝下祭司端上来的偽装成药草汤的安眠药后沉沉睡去,接着就被眾人抬上轿子,朝着森林深处前进。
献祭的队伍走了许久,最终才在一个破旧的小祭坛前停下脚步,由祭司简单施法后眾人便匆匆离去。
虽然这仪式进行了很多年,但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些祭品最后到底去了哪里,只是每次隔天回来回收轿子时,里头的祭品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寻遍整片森林也没有尸体的痕跡。
「大概是被恶鬼大人吃掉了吧!」村民们对此都是这样想的。
年復一年,如此荒谬的传统便也更加难以避免地深植于人心。
午夜,下定决心的许永儒装睡骗过父母后悄悄溜了出去,循着藏在平安符内自製的发信器找到了祭坛旁,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的双手轻轻撩开轿子门帘。
「呼,幸好还活着!」许永儒在确认了他的呼吸后略为放了点心,总算是赶上了。
轿子内,阿明平静地躺在木头棺槨里,整个人被一块雪白的纱布轻轻覆盖,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上下起伏。
「阿明,阿明!」许永儒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可药效的作用让他睡得很沉,双眼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许永儒只好使劲硬是把阿明拖了出来,暂时先藏进一旁的草丛堆,自己则换上他身上的法袍躺进棺槨里,再轻轻盖上白纱,如此便完成了他偷天换日的大计。
他打算亲自解开村子里埋藏多年的秘密,为此若只是把阿明救出来并不够,他要知这些祭品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以及那传说中山林深处的恶鬼到底是什么。
此刻夜已深,处在寂静无声的森林深处内,所有时间彷彿被拉得很长,终于在许永儒躺到有些昏昏欲睡之际,远方忽地传来沉沉脚步声。
「咭噔……咯噔……」
规律的脚步声随着阵阵诡异风声越靠越近,许永儒瞬间又绷紧了神经,方才涌起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脚步声最终毫不意外地于轿子前停了下来,此刻,高悬于夜空中的那轮满月,将这人高大的身影清晰地映照于门帘上,许永儒随即闭上双眼,屏气凝神不敢乱动,深怕露出什么马脚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连着白纱从棺槨中被抱了起来,未知而又近在眼前的恐惧让他一时间害怕地想哭,但在想到被藏在附近草丛堆的阿明,想到本来今年的祭品就该是自己后,顿时又挤出了些勇气。
他被抱着又走了好一段路,路途非常蜿蜒曲折,许永儒记不住全部,只能从白纱透进之越来越微弱的月光,让他知道自己又被带往更深的森林里头。
最终,他被轻放于一块平台上,凭藉着周围加重的溼气以及格外回响的脚步声,他推断自己进到了一座洞窟。
「下手吧。」一道陌生又让人不舒服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就是……恶鬼吗?」许永儒内心打了个冷颤。
奈何眼下没时间让他多想,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将他拉回现实,那是剑刃出窍的声响,许永儒知道自己再不行动就要死在这了。
双手猛地握拳,他牙一咬,准备骤然跃起。
「对不起。」突然,上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永儒一怔,一路上心中不敢细想的猜测怀疑总算有了答案。
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何方才会觉得抱着自己的人是那样熟悉,胸口传来的温度是那样的似曾相似,就算他不想也得去接受。
突如其来的现实让大脑不堪负荷,一瞬间的迟疑使他暂停了所有动作,脑中想好的万千计画全都付之一炬,此刻他哪里还是童话故事中妄想手刃恶鬼的勇者,只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九岁小孩罢了。
许永儒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他只能一顿一顿地抬起手,语气颤颤巍巍。
「爸,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