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散开的中衣带子重新系好。 “谢谢。”齐楹道,“皇后继续睡吧,朕先走了。” 此刻,天色微明,稀薄的晨光照进来,他们两人落在墙上的影子又渐渐被拉得疏远起来。 执柔行了礼,齐楹已经负手走了出去。 她回到床边上,在齐楹靠过的床柱前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靠了上去,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想了想,她又从凭几上取来一根束发的带子,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像是一个人掉进了粘稠的黑暗中。 执柔伸出手,眼前是一片虚空,她伸出的手指空落落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会碰到什么。 她猛地扯下蒙眼的发带,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呼吸了几次才渐渐平静下来。 却玉听到动静赶忙从外面走进来:“娘娘,怎么了?” 执柔将带子扔到一旁,摇头:“我没事,传水来吧。” 却玉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床上。朱红的锦被下头,一块白色的绢子露出一个角,她用手抽出来,是一块整洁如新的白布。 她叹了口气,折好收了起来。 * 今日要去拜见大长公主,也就是齐楹的姑母齐徽。 大长公主比齐楹要大八岁,永熙五年时被先帝嫁去北狄为王妃。去年,北狄王病逝,不到三十岁便守寡的大长公主自请还朝,执柔只在她回长安那日远远地见过她一回。 郑秦是执柔封后之后拨来的人,入宫的年岁长,也是为了在执柔面前露脸,着意殷勤着说:“大长公主是在娘娘入宫之前就和亲走的,娘娘没见过,奴才只记得大长公主性子柔顺和蔼,阖宫上下没人不喜欢公主殿下。大长公主没和亲的时候,和孝宁皇后私交甚好,孝宁皇后仙逝之后,咱们陛下是由大长公主带大的。” 孝宁皇后便是齐楹的生母孟氏。大长公主自请还朝后,章帝对这个妹妹颇为愧疚,即刻命人重修公主府,并许她食邑万户的尊荣。齐楹登基后,对齐徽亦礼遇有加,处处以之为尊。 这些事执柔早先有所耳闻,只不过彼时只觉得事不关己,并不曾刻意放在心上。 待走到昆德殿时,昆德殿前仅仅立了两名常侍相迎。 春庭深深,一妇人跽坐在院中,面前一盏小炉中正煮着茶水。 在这草茸絮软的时节里,大长公主薄施粉黛,姿态雍容,气度高华。 执柔福身叫了声大长公主。 齐徽还在孝中,今日不曾盛装打扮,发间只余下一对云头凤纹掩鬓。 她命人将执柔扶起,亦颔首还礼,疏淡又客套:“娘娘客气了。” 泥炉中的茶水已经滚过三遍,香气四溢。齐徽舀出一杯,奉与执柔。 “这还是用的去年的雪水。”她端起茶盏细呷道,“果真长安的水比塞外的强出千百倍来。赤城那地方本就不下雪,早两年好不容易下了一场,我命人收了些雪来烹茶,到底是比不得长安。” 赤城便是北狄的王都。 执柔饮了一口,果真唇齿留香:“果真是极好的茶。” 齐徽淡淡一笑,只是笑意仍不达眼底:“远在塞外时,我便听说过娘娘。太皇太后曾修书与我,说到她看中了一位女郎,想选她做桓儿的妻子。” 齐徽已经改口称太后为太皇太后,执柔抬起眼睫看向她,齐徽的目光与之相碰,不闪不避:“想不到如今,娘娘仍做了这个皇后,嫁的人却不是桓儿。” “说句倚老卖老的话,陛下和桓儿都是我的侄儿,我不偏心哪个。今日仍能在长安城里见到娘娘,我心里也觉得很是高兴。娘娘若是不嫌弃,大可时常来我这坐坐,和我这未亡人做个伴。”她说出口的话滴水不露,可执柔也是在深宫里待久了的人,知道她不过是虚与委蛇,故而亦客气道:“这是自然。” “去岁回宫时,幸得大司马自雁回关一路护佑。”齐徽盯着执柔的发顶,“我大裕的山河社稷万岁无虞,也多亏有大司马。” 这句话一语双关大有深意,落在执柔耳中并不算动听。 “如今仍在先帝的孝中,我近来缠绵病榻,还想请娘娘替我每日抄一卷佛经,奉于先帝牌位之前。” 第10章 执柔曾记得,许多人都对她说过,大长公主是大裕最柔顺温躬的人。 面前的齐徽虽然已近三十,仍有着少女般如瓷如玉的皮肤。只是她眸光深深,幽晦难测,这并不是一双少女该有的眼眸。 远嫁北狄的这些年,大长公主早已被塞外的尘沙磨开光滑的皮肉,露出冷冽的棱角。 当年齐徽远嫁和亲,也有薛伯彦的一分功劳。 是他上书章帝,化干戈为玉帛,以儿女姻亲化解兵戎相见。 齐徽心里怨他,也连带着怨恨整个薛氏一族。 如今,齐徽以长辈的身份来压她,执柔心中也并不觉得意外。 “先前已经抄过了些,早上已经叫人送去了。”执柔说完,对着却玉招手,却玉便端上来一个托盘:“这是我的一些心意,还请大长公主不嫌粗陋。” 她掀开绒布,将里头的东西展露在齐徽面前。 这是一朵通体赤红的花,盛放在玉盅里,花瓣蜷曲,宛若龙角一般。 “这是龙血草。”执柔轻声道。 大长公主曾怀过一个孩子,却因故没能生下来,从此伤了身体再不能诞育子嗣。龙血草是邙岭雪山深处才有的珍贵草药,其根须宛若龙须,开出的花朵凄艳若血,因而得名龙血草,是味极好的药引子。 齐徽静静地看着这玉盅,眼中眸光变幻过几轮:“如意,收下吧。” 而后抬起眼,对着执柔一笑:“多谢娘娘。” 以她的身份,如今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富贵了,执柔的这份礼物,算是送到了她心里。 “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与你。”齐徽拔出头上的那对云头凤纹钗,“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一面说,齐徽一面站起身,亲手将这对钗环簪在了执柔的发间。 * 承明宫。 “乐平王起先是不愿的。乐平王素来好大喜功,这回想要投靠陛下也并非是什么忠臣良将,他为的无非是从龙之功罢了。他上个月为了争兵权,在西北边陲屠了一座城,连三岁孩子都没放过,属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铁衣还沾着血呢。属下说叫他投靠太子是陛下的意思,还将陛下的私印拿给他看,乐平王这才愿意去益州。” 齐楹听元享说完,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身旁的人:“太傅怎么看?” 太傅名叫尚存,人虽过了而立之年,身上穿戴着官服,仍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隽永。 “臣以为,陛下此事做得极好。”他虽知齐楹看不见,却仍对着他拱手,“乐平王不可靠,若他入了长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