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心里装了别的事儿,早没了愤怒。看着面前原先和他一起拼搏,而现在只想着浑水摸鱼、偷奸耍滑的组长,陈丹只觉得疲惫。 陈丹放下终端,走到组长面前,将那份狗屁不通的计划书还给组长。原本即将降临的斥责、怒骂都没落下,陈丹难得温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在组长不知所措的注视里,陈丹指了指门,“我给你留最后的颜面。一周内,你完成好工作交接,自己去辞职吧。” 组长望着陈丹,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陈丹完全不给机会。他说完,就坐回了位置,继续审阅手边的文件,看也不看组长一眼。 从年轻时开始,陈丹就是一个极其讲究效率的人。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连做爱都要拿着秒表计时,要求对方一小时至少三次,每次进出不低于六十下,但他还是对自己的每日规划有着严苛的标准。对于被列为当务之急的事项,他总会第一时间去处理。 因此,上午从姜冻冬那儿得到质问柏砚的许可,中午陈丹直接放弃进食,趁着午休的空闲时间杀到了基地。 “为什么突然对莫罗动手?”陈丹的双手撑在柏砚的办公桌上,逼近柏砚。 他咄咄地地质问还捧着碗面条啃啃啃的alpha,满脸不愉。陈丹本来就是天生臭脸,当他不笑时,眉眼间的全是夹杂着不耐烦的攻击性。 柏砚似乎并不意外陈丹的到访,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擦嘴。 “我要退休了。”柏砚回答道。 陈丹匪夷所思地望向面前平静的alpha,不由得慢慢站直了身体。柏砚退休后,谁会上位呢?自然是他的孩子,柏莱。哪怕柏莱不承认继承人的身份,可是血缘是无法辩驳的证明。 陈丹听懂了柏砚的话外音,他突然对莫罗动手,是想要为柏莱清除隐患。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一副慈父心肠了?”陈丹似笑非笑地反问柏砚,“你这个时候,倒像是个父亲了。” 陈丹双手环胸,审视起柏砚。 柏砚比上次见面,看上去又衰老了很多,眉间的川字纹和眼睛下的泪沟都深了不少。他的皮肉也都松弛了,全靠骨相撑着,很难再将眼前步入老年的alpha和曾经的美少年联系起来。 高高的眉骨下,孕育着一片浓郁的阴翳,那双绿眼睛偏偏又在黑暗里沉静地发亮。没有了那副迷惑人的好相貌,柏砚身上的阴鸷越发凸显。也难怪总有人警惕他。 柏砚的书桌上除了文件、面碗,就是几个相框。陈丹扫了几眼,意外地瞧见柏莱毕业的照片,那上面有他、柏莱、柏砚和姜冻冬,他们四个人的合影。陈丹原以为柏砚只会放他自己和姜冻冬的合照。柏砚过去也就是这样做的。 听着陈丹讽刺意味的话语,柏砚淡淡地抬眼,看向他,即不反驳,也不回怼,“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陈丹身上的敌意稍稍减弱了些。他居然对柏砚的这个说法还真产生了几分相信。 “你倒是更像个父亲了。”陈丹略微缓和下来。 他坐到客座上,随意闲扯了几句,“你这么一做,我和你比起来,更加失职了。我什么也没为他做过,还竭力否认自己母亲的身份。” 按照以往,柏砚多半会以沉默的方式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清楚要说些什么。他不明白该怎么处理与姜冻冬以外的情感交流。 他曾经的确处理过,处理过陈丹和他的感情——但当那个人恰好又是陈丹时,他愈发不懂该如何是好。 但这次,柏砚想了想,他干巴巴地接下了话茬,“你让他出生,就是最大的付出。” 没想到,他的话反倒给了陈丹一激灵。 陈丹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吃错药了?!” 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调叱责柏砚,那张时常神色刻薄的脸上竟罕见地闪过惊慌、恐惧的情绪,像是一个人酣畅淋漓地在深夜街头裸奔,却突然被婚姻舔了一口。 “你终于疯了是吗?柏砚!”陈丹边说,边搓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够毛骨悚然的。” 柏砚茫然地看向陈丹,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 陈丹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儿太夸张了,他手脚僵硬地坐回椅子。 被柏砚毫无预兆的安慰肉麻到的可怕感受,还萦绕在心头。陈丹强制镇定下来,硬着头皮,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出生可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柏砚询问。 陈丹并不想和柏砚一起追忆往昔。但话题都到这儿了,他不得不回忆过去。回忆起几十年前,柏砚在只言片语里对陈丹谈论过的真心。 “你说过,你并不喜欢你的出生,也厌恶你的童年。”陈丹说。 柏砚噢了一声,他垂下眼,也回忆起了他对陈丹说过的话。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流露。 在柏砚和陈丹短暂的亲密关系里,其实他们很少向对方展开自己。柏砚是认为没必要,陈丹则是有所保留,他始终认为将柔软袒露给别人是愚蠢的,是为别人伤害自己提供了刀。 所幸他们两人都是典型的实干派,比起那些抽象的情感、思维与概念,他们更注重于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因此,陈丹和柏砚相处得融洽且和谐。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所以总是埋怨过去,埋怨出生,埋怨童年,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柏砚答道,“现在我已经老了。距离我的出生已经过了将近八十年了,我不会再回到过去,也不会将一切不幸都归因于遥远的童年。” 反复地纠结自己是否应该出生,反复地回味童年的创伤和遭遇,对柏砚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没有用,也没有必要。 陈丹没理解柏砚的意思,他蹙着眉头想了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你觉得这可以算得上是好事?” 柏砚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而出生是生命线上一颗遥远的点。它没有好坏,只是发生了。” 陈丹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现在,他总算知道胃痛的感觉因何而来了。 “真是好大碗鸡汤……”陈丹喃喃自语。 柏砚很认真地纠正,“我没有说鸡汤。” 陈丹抹了把脸,无力地付出额头,“我是指……”他换了个柏砚更能接受的说法,“我是指,你说话方式越来越像姜冻冬了。” 柏砚从善如流,“哦。” 陈丹翻了个白眼。 柏砚看陈丹并不接受这个说法,换了个角度,“你没有伤害他,就是最大的付出。”他如此说道。 但这个说辞依旧没能改变陈丹的想法。 是的,他的确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