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是那一条同样的路,路上依旧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是在往边塞的方向走,每隔一段路还会有当地官府和富户摆出来的粥棚。 几个拖家带口的流民用缺了口的粗陶碗领了粥,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喝下肚,连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将碗放胸口揣好,心满意足的站起身,继续朝着家乡的方向赶路。 萧扶光不禁唏嘘:“如果一开始州府就开仓放粮,也不至于会死那么多人。” 到底是没见识过官场黑暗的大少爷,脑子再怎么机灵,涉及到这些事情之后,总会冒些天真的傻气。不过没关系,等到了京城,孤再慢慢教他也不迟。 闻承暻包容的想到,并向他解释:“当初要是赈济施粥,流氓必将蜂拥而至,万一他们聚集起来侵害辖下百姓,引发动乱,可就不是丢个乌纱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摆设粥棚,也是为了让流民们吃跑了赶紧上路,别在他们的辖区生事。” “如今所谓衣冠中人,泰半皆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尸位素餐之辈,又岂会将升斗小民的性命看在眼里。” 只要自己治下不出岔子,其他地方的百姓就算是死绝了,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萧扶光发现,每次只要一提到朝中官吏行事,太子就会变得愤世嫉俗,常有偏激之语,显然是对当前吏治极为不满。 可是百余年来,“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经形成了惯例,太子以后总有需要依靠读书人治理国家的时候,现在一直硬顶着和人家杠,怎么看怎么不妙。 萧扶光有些担心,但又觉得,闻承暻的骚操作那么多,说不定早就有所布局了。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大雍太子神来之笔受害者联盟成员·萧·靖远侯世子·扶光,沉稳的想到。 * 一路终于行至虢阳。 与上次进城时一样,虢阳城太守魏公良依旧领着一众属官等候在城门外,文左武右站了老长的两列,在路边恭候太子的大驾。 和上回不一样的是,他们这次等来的不是匆匆驶过身旁的马车残影,而是笑意吟吟、谦和有礼的太子殿下。 虽然没有下车,闻承暻仍命人挑开车帘,让下拜的官员们平身,又勉励了几句话,才在魏公良的引领下,缓缓往太守府而去。 虢阳的太守府地方狭小,住不下这许多人,萧家父子被安排到了萧扶光之前住过的守备府里。因着魏太守备了酒宴给太子接风,两人梳洗休整一番之后,又只好匆匆赶来赴宴。 只是刚到设宴的地方,萧扶光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孙先生,您怎么也在这里?” 前国子监博士孙占鳌闻声看来,发现是老熟人,走过来笑着向萧扶光抱了抱拳:“我已经辞了国子监的职缺,当不起世子一句先生。” “啊?您在国子监不是好好的吗?”不仅地位超然,还能潜心着书立说,这样的工作居然也能说辞就辞,萧扶光大为震惊。 光看他神色,孙占鳌就知道他想岔了,补充道:“前些日子我偶然谋了任外放,是去西阳暂领太守一职,如今便是在赴任的路上。” 西阳太守? 为了节制武官,这种军事重镇,太守的确几乎都是文官清流出身。但萧扶光怎么也想不到,陈豹下台之后,接任他的居然是一个三不沾的国子监博士。 带着这点子疑惑,萧扶光找到靖远侯落座的位置,也在旁边坐下了,刚想和父亲八卦一下孙占鳌的事情,就看到刚与自己分开的孙博士,竟然出现在了太子的身侧,两人言笑晏晏,举止间也颇为熟悉的样子。 等到席散了,萧扶光被常喜请到太子下榻的所在,他也终于可以问出积压在心里一下午的疑惑。 见他好像很吃惊自己与孙占鳌私交颇好这件事,闻承暻笑:“孙博士不仅学识出众,更难得的是为官清正,不愿同流合污,所以西阳太守的位置刚空出来,孤头一个就想到他。”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萧扶光早就习惯在太子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也不管常喜在不在,开口就说:“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您在大朝会上对那些大官来一个怼一个的,臣还以为您不喜欢文官呢。” 而且每次私下提起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让他很难不多想嘛。 在萧扶光面前,闻承暻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朝中那班士大夫的厌恶,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也不奇怪。只是有些地方还是需要说明白的:“乱世需名将,治世却少不了鸿儒。孤要想好好理政,自然也不能缺了文官清流的助力。” “孤厌恶的是文人结党,盘踞江南,祸乱朝纲。但那些出身微末、不党不群、品性正直的士人,反而正是孤切切所盼的人才。” 他厌恶的从来都是打着圣人之言的幌子结党营私的江南士族,但这些人自诩为清流魁首,舔着脸就将太子对于几个家族的厌恶扩大成他对所有读书人的仇视,并且时刻煽动舆论,希望能将他这个太子拉下马来。 实际上就算是在世人眼中太子与清流最势同水火的时候,他不也出席了怀王设在春熙园的诗会,想着要为自己的詹事府挑选几个新科进士作为属官吗? 可惜心明眼亮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和萧扶光一样,被江南士族营造的舆论裹挟,认定了他是个重武轻文的莽夫。 不知有多少没有根基的士人,也因为他的这点名声,不敢投效东宫。 但现在不同了。 他保举了孙占鳌——这位清流中的清流、鸿儒中的鸿儒,去已经被他握在手里的西阳重镇,出任唯有心腹才可占据的太守宝座。 至于这件事会在京城溅起怎样滔天的浪花,产生多大的回响…… 闻承暻很好奇,同时满怀期待。 * 京城。 与还在翰林院打转的宋如渊不同,在家族的助力下,罗嘉奕已经谋得了一个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的职位。刚入官场,便选在天官门下,不用想也知道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志得意满之际,罗嘉奕也没有忘了提携不如意的故交,常常带着宋如渊出席一些来往应酬的场合。 今天又是左仆射曹平芳家的诗会,设在曹相国京郊的园子里,歌姬美人、海陆珍馐、珍奇佳酿,无一不有。 回来的路上,就算是出生世家大族的罗嘉奕,不免艳羡:“曹相的园子,竟比怀王殿下的也不差什么。” 这话有些不妥,宋如渊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罗嘉奕却不当一回事,又道:“听说曹相不过四十来岁,区区不惑之年,就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该当如是啊!” 他在宴席上一时纵情,饮多了酒,此时斜倚在车厢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