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实在很不显眼。 但那圆润的后脑勺憨态可掬,一下就吸引了雍盛的注意。 他踮起脚展臂去拿,指尖甫一触到—— 谢折衣沉声呵斥:“别动!” “嘶。”雍盛吓得缩回手,指腹随即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怎么了?”谢折衣瞬间就到了他跟前,拽过他的手。 “好像是木刺。”雍盛蹙起眉尖。 手腕与掌心同时穿来热意,雍盛蜷了蜷指尖,抬眸想仔细看看谢折衣此时神情,是否紧张,是否关切,是否有非同寻常的担忧,但那该死的幂篱将一切都遮了个干干净净,让他无从窥视。 “不过是我小时候刻着玩的,没用砂纸打磨过,也没上过漆,又丑又满是毛刺,拿它做什么?”谢折衣帮他拔了刺,丢开他的手,语气有些冷硬。 偏生雍盛有一股执拗劲,不让他干的事情他就非要干,转身又去捞。 结果因为身高不够,指尖反而将那人偶越推越远。 谢折衣轻声叹了口气,似是也拿他没有办法,终于看不过眼,伸手帮他取了下来。 哼,长得高了不起。 雍盛如愿以偿,得意洋洋,垂眼端详那好不容易才能一睹真容的人像。 依稀是个小男孩儿。 但这实在是个很怪异的人像。 你说它粗糙吧,它能把细节具体到衣裳上繁复的团云纹饰。 你说它精美吧,它圆圆的脸上只有一双极其写意的眼睛,没有鼻子,亦没有嘴巴。 结合适才谢折衣古怪的反应,雍盛猜测:这恐怕是谢折衣的某位青梅竹马。 之所以做这种模糊处理,是为防止有人认出来,暴露了心事。 若是竹马,必然从前珍重地放在心里过,否则怎会花心思这般雕琢?这上面每一刀,每一道线条,郑重,流畅,又恰到好处,令人疑心这不是她雕的第一个人偶。如此这般稍作遐想,这人偶上究竟凝聚了多少她在情窦初开之际的悸动与思慕,雍盛都不敢想! “他是谁?” “该去办正事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两人同时开口。 谢折衣顿了一下,淡淡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 雍盛的眼神暗沉下来,胸腔内涌动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木雕人像重重放回书架,拂袖就走。 见到谢衡时,他正在树荫下纳凉看演武。 “泰山安乐!”雍盛在他背后突然道。 谢衡好似受到惊吓,猛地回头,像是才知道圣上亲临,忙翻身下地:“怎么也没个人来通禀?这帮杀才,越发懒散了!老臣愚钝,望乞圣上恕臣未能远迎之罪。” 雍盛自然不会受这装模作样的一拜,双手抬起他,笑道:“何必劳动你拖着病体来拘这些缛节?这里不是宫里,你我君臣相处就随意些,身体可好些了?” “要变天了,腿上旧疾复发,疼得站不住。”谢衡坐回藤椅,用手摩挲起膝盖。 因他卷着裤脚,雍盛一眼就瞟见那道狰狞伤疤,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伤,是济北王造反那年?” “是箭伤。陛下还记得?” “那时你护朕回京,都快入城了竟被暗箭射中了膝头,朕吓得不轻,自然记得。对了,这么多年了,朕忙起来也没顾上问一句,当年暗箭伤人的歹徒后来可拿住了?” “惭愧,竟被他逃脱了,想来背后有高人相助。” “竟有此事,不知何人这样胆大妄为。”雍盛面露紧张,关切道,“定国公战功显赫,如今又是柄国宰揆,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眼红记恨,务要加强防范,莫再像当年那般让宵小钻了空子。” “谢圣上垂怜,老臣铭记在心。”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许多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慢慢地聊到朝政,这才入了港。 “本来爱卿告病,理应让你在府里好生静养,只是这朝廷一日没你竟是不行,这不,云州三十万兵士过冬的棉衣要抓紧时间置换了,这是主将上官胤的奏请劄子,你看看。”雍盛面不改色地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折来,放下身段,虚心求教,“此等军务再没人比泰山更熟悉了,你拿主意,这差事应该交给谁去做才好?” 谢衡抬手摸了摸上唇胡髭,眸中掠过一丝得意,沉吟道:“只要户部肯拨银,旁的事都好说。” “唉,可是林辕天天上书叫穷。”雍盛两手一摊,一筹莫展,“户部催收赋税不力,军务靡费万金,工部那边呢还计划今年打通京畿碧潮河的漕运,国库空虚财力不济啊。” “姓林的惯会诉苦,给将士们置换冬衣要得几个银钱?”谢衡不以为意,飘飘然道,“圣上且放宽心,臣自会妥当处理,不出三日,定解君忧。” 雍盛随即大喜,感慨地握住谢衡的手:“爱卿啊爱卿,大雍果然不能没有你啊!” 第63章 一些掏心窝子的恭维话说到后来, 雍盛自己都快信了。 他想,这世上实在是没有比朕更体贴更窝囊的君主了。他的胃一片冰凉,掏空了的心窝也一片冰凉, 但脸上亲和无害的笑容却始终暖如春阳,无论谁来看,怎么看, 都不能从中窥出一丝一毫的厌弃与嗤嫌。 他将自己从头到脚从里至外武装起来,只为让别人信服, 啊, 他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废物是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只要稍加摆布, 它就会朝你摇尾乞怜, 俯首帖耳了。 稍晚些时, 雍盛就双手奉上所有奏章,衣冠楚楚地滚出了定国公府, 就像条刚接受完主人训斥, 灰溜溜夹起尾巴逃走的狗。 “习惯它。”马车里, 谢折衣难能可贵地主动开口,“即便你是一国之君。” 雍盛抹了把脸, 目光虚浮地瞪着一处虚空, 似乎精疲力尽:“朕知道。朕只是在想,朕还要习惯多久。” “很快。”谢折衣道,语气笃定, “要有耐心。” 雍盛动了一下, 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要戴着那守寡似的黑纱到什么时候?朕还没驾鹤西去呢!” 谢折衣幂篱下的脸转向他,似乎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 慢慢地,她抬手摘下幂篱,露出那张无论何时何地雍盛只要见到就会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的脸。 “戴不戴有何差别?”谢折衣显然不明白雍盛此刻满腹的牢骚从何而来。 雍盛脱口而出:“就想看着你,不行吗?朕不想对着一团黑漆漆的纱说话!” 他说话开始莫名带刺。 “朕知道你不想应付朕,一眼也不想见到朕,你的人在这里,但你的心不在。” “什么?” “你的心早就飞到你那竹马身上了!” “……” “不说话了?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