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从旁奉上热毛巾。 雍盛闷头接过,胡乱擦了擦鼻头。 想了想,又倾身拉过谢折衣的手,将其指间脏墨揩拭干净。 谢折衣就那么摊着手,另一只手支颐,专注地瞧着他动作。 那视线显然是有力度的,亦有灼人的温度,否则雍盛怎会低着头也能感觉到? 脸一点点热起来,晴昼之下,他怕被察觉,拭完便匆匆撂开手,清咳一声:“时辰不早了,还得为日中的龙舟竞标做些准备,届时皇后要陪朕亲临金瓯池观赛,人多事冗,快趁此间空闲,养足精神。” 说着起身欲辞。 “圣上就这么走了?”谢折衣却不依。 雍盛不解:“不然呢?” “您大清早的过来,使唤完臣妾,就这么一走了之?”谢折衣不满地啧声,揉按太阳穴,“妾为替圣上分忧,搜尽枯肠想那劳什子的题字,可谓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到这会儿妾的头还是疼的呢。” 嗯,这是在邀功了。 雍盛于是又坐了回去。 人家说得不错。 天下哪有让人干白工的道理?确实该赏些东西。 赏点什么呢? 雍盛灵机一动,自袖中掏出那小纱囊来,准备借花献佛。 就这么干送,又有点缺乏诚意,显得他很小气。 于是他又起身转去案上拿来一把留青竹刀,将宫廷里特供的浣花笺裁成一指宽的细长条。 又亲自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短锋玉管宣笔,蘸了上好朱砂。 “写的什么?”谢折衣探头来看。 “别看。”雍盛忙展袖捂住,含糊道,“一些应景的吉祥话罢了。好了!” 飞快地写完,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将其叠成小方块塞进那小纱囊,又忙命绛萼取来针线缝死。 “喏,这便是朕赏赐给你的钗头符了。天下只此一枚,别无分号。”他将那小小的朱白符袋托在掌心,大言不惭伸到谢折衣眼皮子底下。 想来这不要脸的举动也是超出谢折衣意料,她略带疑惑地与那小玩意儿面面相觑。 须臾,拔下鬓边的梅花錾银双股钗,递过去,宽宥道:“好,那就请圣上为妾串上。” 这还不简单? 在绛萼的倾情相助下,雍盛好歹用垂珠缨络将符袋串上发钗,又特意起身绕行至皇后身后,将那发钗再次送回谢折衣鬓间。 “本宫如何?”谢折衣回首相顾,展颐笑问。 阳光,清茗,馨香,盈盈一室。 指尖青丝如瀑,佳人言笑晏晏。 雍盛有刹那间的恍惚,难得遵从本心,答道:“吾妻甚美。” 第32章 金瓯池属皇家园林, 就在皇城西的万胜门外,方圆约六十余里,碧波浩渺, 一望无垠。 池中可通大船,平日里乃朝廷水师的演练场所,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但于每年三至五月间, 朝廷会放开禁制,准许平民入内泛舟游玩, 民间称之为“开池”。 这段时间直延续至端午当日, 銮驾莅临池上,赐宴作场, 观龙舟竞渡, 赏水戏表演, 寓意与民同乐。 过后,金瓯池才正式结束一年的营业时间。 因此端阳当日, 也就是金瓯池的“闭池节”, 历来是京中最热闹、游人最盛集的一天。 这日池畔, 四处可见锦缎彩棚,旌旗飘扬。 来自各地的路歧艺人、关扑商贩汇集于此, 杂耍鸣锣, 唱喏叫卖。 两堤人流如织,喧沸倍增。 京中百姓为一睹皇帝銮驾,早两三日便于江堤上铺席占座, 由里及外, 结结实实围了一层又一层。 更有投机倒把者寻见商机,大搞竞拍卖起座儿来,及至端五龙舟赛的正日子, 近江的好座儿已被炒至纹银百两不止,令人咋舌。 托庆春楼任掌柜的福,薛尘远等一干寒酸文人有幸在堤上不费分文占得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 正团坐于柳荫下,把酒临风,观红尘繁嚣,颂大雍盛景,远远就瞧见任四季领了两个小厮,登上堤来,忙起身相迎。 寒暄过后,小厮将肩上挑的半人高八宝食盒打开,端出一样样精致酒菜,在席上铺排开。 “今日任老板为我几个落魄书生,破费甚巨。”薛尘远颇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在下实无以为报,唯有腹中尚存几滴残墨,只能作几首寒诗相赠了。” “你要是不嫌弃我一个满身铜臭的奸商糟污了你们文人清气,便连做诗也省了罢。”任四季爽朗笑道,“薛公子吉人天相,自有飞黄腾达日,届时只别忘了我庆春楼才是。” 薛尘远摇头苦笑:“任老板成日里宣扬我薛某将会飞黄腾达,我竟不知你究竟对我哪来的信心。” 任四季伸出两根手指,点上自个儿眼睛:“任某这双招子,几时瞧错过人?” 薛尘远哈哈大笑:“呜呼哀哉,一双慧眼,恐要在薛某这里折戟沉沙了。” 任四季摆手:“唉,话不可说早了,是折戟沉沙,还是百发百中,直可拭目以待!” 几人说笑打诨,饮酒飞花,不一会儿池上锣鼓大作,礼炮齐鸣。 扭头望去,只见一览无遗的江面上先有二十只小龙舟并行开路,每船各五十余名绯衣军士,各持旗鼓铜锣,招舞奏乐。 接着又有虎头船,彩画描金的飞鱼船,单人划的鰍鱼船,雕梁画柱游艺船,大大小小船舶飞舸鱼贯而入,浩浩汤汤,一路喧鸣着变幻阵型,花样繁多,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直驶至圣驾所在的争渡楼,楼前水面竖起一根根彩旗标杆,大小船舶停橹列阵,肃穆静候。 又是两排礼炮齐鸣,喧嚷渐止。 皇帝携后,在满朝文臣武将的簇拥下,奉太后登争渡楼。 司礼监大监念端午祷词,赐药,赐米,赐布帛,泽被天下。 霎时间,两岸万人争睹,你推我搡,皆拼了命地挤向江边,恨不得插翅飞去空中观摩。 高楼上,遥遥只瞧见两三点绰约人影——那便是大雍帝后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炮鸣三响,万民山呼,振聋发聩。 皇帝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匍匐于脚下的这江山,这子民,清瘦身躯在绛纱袍下打了个寒噤。 如此壮丽盛景,如此睥睨物表,如此至高无上的尊崇与荣耀,岂非这世间贪婪权欲最烈性的催化剂?岂非滋养灌溉促成了无数暗室之谋的水源木本?试问,普天之下哪一位男儿,身处此登极之地,目睹此恢弘之景,生发此澎湃之心,不甘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不甘愿为之滚刀山蹈黄泉? 无需细想,便足以胆寒心颤。 他漫视群臣,不可抑制地绷紧了下颌线条,久久未发一言。 直到汗湿的掌心被轻轻握住。 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