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说拉斐尔必须要长成一个善恶不分无差别杀人的魔鬼,但是他以为拉斐尔早就该知道,在成功的路上,必要的牺牲和鲜血都是不可避免的。 发动战争的人难道不知道死去的士兵都是无辜的吗? 政治斗争中死去的人难道只有罪魁祸首吗? 这个最为简单的道理,尤里乌斯以为拉斐尔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这个孩子还隐秘地保留着这点善意。 这会害死他的。 尤里乌斯无数次看着拉斐尔,想着。 他一定会为此而死。 翡冷翠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人掌握权力。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尤里乌斯从堂兄沾满温热血液的手中接过了保护拉斐尔的承诺,就只能把这只珍贵的、羽毛华美的鸟儿捧在手心里,将玫瑰圈在自己的花园里,不让他看见风雨。 然后,忽然在某一天,一切都变了。 羽毛华丽的鸟挣脱了他的掌心,玫瑰生出了尖刺,拉斐尔从来只有信任神情的眼睛里,第一次对他展现出了杀意。 这是一个君主的眼神。 他好像又看见了很多年前,初次见面时那个未经雕琢的天生猎手,不,比那更深沉、更冷酷、更一往无前。 尤里乌斯这一刻确信,拉斐尔是真真正正地想要杀了他。 翡冷翠的君主,万君之君,他曾经那样期望看见的东西,终于在这个纤瘦单薄的身躯里生长出来了。 教皇宫秘书长垂下了眼帘,微微低头,这是一个默认臣服的姿势。 他退了一步。 腾腾的热气裹挟着他们,但尤里乌斯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悲伤,他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不可逆转的变化,他永远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从那个眼神里,他感知到了一种超越一切的痛苦。 “拉法。”尤里乌斯望着他,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说,“冕下。” 拉斐尔却不再看他了,他收敛起刚才被尤里乌斯激怒后没来得及隐藏好的一丝杀意,恢复了平淡的神情:“先生,您这么匆忙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想如果不是又一场翡冷翠陷落战役,或许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 他的语气里不轻不重地带上了讽刺。 他说完,也没有要尤里乌斯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往池边走,温热的水流依依不舍地挽留他,铁石心肠的教皇踩着泼落的水声走上台阶,扯下悬挂在一边架子上的长袍随意裹好,懒洋洋地坐到了躺椅上。 他若无其事的语气令尤里乌斯回了神,方才的失态对教皇宫秘书长来说已经是百年一遇绝无仅有的奇事了,他当然不会再继续失态下去,滑不留手的金色长毛猫躺在了躺椅上,尤里乌斯也不急着上去,依旧隔着一定距离站在池水中:“我听闻一件事情——和您有关,您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拉斐尔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挂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应该知道什么?” 尤里乌斯看着他和他充满了防备的表情,忽然觉得疲惫至极,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吸饱了水后紧绷的领口,水珠从他的锁骨滑落,打在池面溅起一颗颗王冠般的水花:“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套话吧,拉法。” 从来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男人示弱般叹息:“我只是担心你,你可以寻求我的帮助,你知道只要你提出来,我会帮你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需要你采取这样的方法。” 拉斐尔看着他,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你不再信任我了,为什么?”尤里乌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指出这个问题,他轻而易举地捅破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强势的波提亚大家长很困惑,又仿佛有点绝望。 “我令你失望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拉法,好像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你就收回了所有对我的信任。” 尤里乌斯从来不坦诚,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掌权者总是孤独的,不要妄想从别人身上获得怜惜和同情——这些是毒药,是利器,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得试一试,因为那是拉斐尔,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拉斐尔唇边的笑容拉平了,过了很久,在尤里乌斯焦躁的眼神中,他轻声问:“我不再信任你了吗?” 这个问题出口的那一秒,他就在心里得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要怎么信任你? 在我死在那个无人过问的深夜以后? 我们之间横亘着生死和鲜血,这是一场永远无法坦诚的对话。 “可能是因为我厌倦了你的帮助,那让我感觉我自己很愚蠢。” 无数的质问、哀鸣从脑海里席卷而过,永不消失的血腥气笼罩着他,包括那些无法入睡的长夜、冰冷的柜子和梦魇,但他最后只是给出了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回答。 尤里乌斯听出了他的避重就轻。 两个人对望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或许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坦白所有的机会,剥离了家族、权势、阴谋和所有算计,尤里乌斯第一次剖开自己,拉斐尔只要伸手就能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可是这个机会到底被轻易地错过了。 不过是短短几秒钟,尤里乌斯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外露的心思被严丝合缝地关进了坚硬的面具下,无懈可击的体面如同武装包裹住了这个男人,刚才的一切成了梦境似的幻觉。 他从水里上来,又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游刃有余手握重权的波提亚大家长。 “你是教皇,翡冷翠的至高统治者,我教过你,不应该以身涉险。”尤里乌斯说。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做法瞒不过这个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男人,他也没想过负隅顽抗:“你还说漏了一句,你也告诉过我,当回报足够的时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尤里乌斯冷笑了一声:“牺牲?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弗朗索瓦宅邸里那群贫民?你为了他们牺牲?!你的价值,和他们的价值,能够等同吗?!” 尤里乌斯以为他是看他们可怜,于是临时起意想救他们,拉斐尔也不会去纠正他的误会,只是淡淡地说:“他们也是翡冷翠的子民。” “哈。”尤里乌斯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解开扣子,把湿淋淋的衬衫脱掉,用架子上的棉布擦干净身上的水珠,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避开拉斐尔的意思,教皇也默许了他近乎随意的举动,事实上这对师生——或者说叔侄,对于这种程度的亲密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是从来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的尤里乌斯,都好像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翡冷翠的子民?”尤里乌斯扔掉潮湿的棉布,肌理起伏如春山的身体匀称修长,铁灰色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背后,水珠还在顺着他的脸颊滚到胸口。 “你还是那样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