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又上来了。 太真诚了,这种好像要把自己坦荡荡赤|裸|裸剖开给你看的眼神,让拉斐尔恨不能当场找个箱子躲进去。 他承认他的确有那么点阴暗的控制欲……或者随便什么,但是莱斯赫特这种过于直白诚恳的类型也让他完全无法面对。 他宁愿去和迷宫似的曲里拐弯的尤里乌斯勾心斗角,也不太想面对莱斯赫特。 你问他什么他都愿意坦荡地告诉你,但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 “一个月后,翡冷翠有一艘船将要抵达。”拉斐尔决定省略所有前因后果,开门见山,他知道只要他不说,善解人意的莱斯赫特绝对不会主动来打探什么,“上面载着铁矿石,还有两套蒸汽动力核心。” 听见“蒸汽动力核心”,深刻明白其中含义的莱斯赫特双眼骤然发亮。 “我需要圣殿骑士团去接收它们。”拉斐尔被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烫了一下,努力克制住不露出什么表情,把桌上那枚徽章往前推了推。 莱斯赫特意会,恭敬地接过徽章收好,又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别的命令,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但是他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假装在翻阅文书的拉斐尔被他看得后脑勺发麻,不得不放下羽毛笔:“还有什么事情吗?骑士?” 圣殿骑士团的光辉骑士犹豫了一会儿,浓郁的绿色眼眸在年轻教皇身上逡巡了片刻,轻声问:“您……您身上不舒服吗?” “我注意到,您好像一直在忍耐痛苦。” 长久修行的莱斯赫特当然很熟悉那种忍受着漫长而无尽头的痛苦的感觉,所以他对别人的痛苦也有种微妙的灵敏感知。 虽然教皇神情没有任何不对,可他就是能感受到来自教皇的疲惫和痛苦。 拉斐尔瞳孔一缩。 他的右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隐隐作痛,好像有千万根细密的针在戳刺骨骼,这种疼痛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腿上,时不时抽搐一下,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拉斐尔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他睁着眼睛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熬到天亮,起床后也一直神色自若,连行走都没有露出马脚,谁都没有看出他的异常,可是莱斯赫特居然看出来了。 年轻的教皇盯着他,半晌才移开眼睛,有些冷漠和抗拒地说:“没有,您误会了,骑士,再见。” 送客的意思表现得再明确不过,莱斯赫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一只在微笑示好时突然被踢了一脚的无辜大狗,踌躇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说,再见,骑士。”拉斐尔更加冷漠地重复了一遍。 莱斯赫特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教皇的命令,低着头退出了这间燃烧着沉郁香气的房间。 尤里乌斯带着侍从和一些需要教皇批阅的文书浩浩荡荡地从长廊另一头过来,远远看见了一身甲胄从教皇会客厅离开的背影,他眯着眼睛看了那个背影一会儿,思索了片刻,把那个人名从脑海里挖了出来。 莱斯赫特?拉斐尔找他干什么? 第15章 迷雾玫瑰(十五) 尤里乌斯是过来等拉斐尔一起用午餐的,侍从们把文书放在桌上,相继退下,尤里乌斯走到拉斐尔身旁,随手拿了一本书架上的书,一边翻,一边说:“过两天就是神恩颂诞日,按照惯例,翡冷翠要组织大型的庆祝活动,你想好让谁来统筹庆典了吗?” 教会一年四季都有许多不同的节日,包括不同的主保者的生日、祭日,与神有关的有意义的日子、有特殊含义和象征的日子等,其中也包括教皇的生日,拉斐尔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教历上圈画出来的标记数一数还有几十个。 拉斐尔看了看那本放在他桌前特制的教历,上面清楚地标记着需要注意的庆典和节日,神恩颂诞日就在一周后。 这是庆祝神来到人间的第一天,为世界的新的诞生,这之后神创造了万物,区分了男性和女性,将他们称为“我的孩子”,赋予人万物之灵长、神明的长子的地位。 这个节日需要接连庆祝一星期,教廷会昼夜不停地分发食物酒水,神迹广场的汽灯彻夜通明,各处的路灯能够点亮整个翡冷翠,把地上的圣城托举为暮色中的天国。 但与此同时,那些庞大的支出和采购都是不小的负担,期间醉酒闹事的概率大大上升,翡冷翠的犯罪率会远超平时,治安也就成了大问题。 选择一个合适的负责人是非常必要的。 如果是以往,交给尤里乌斯当然是最好最恰当的选择,但是…… 拉斐尔感觉右腿隐隐作痛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不耐地皱起了眉。 他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最适合的人又不能完全地信任,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如果能交给心腹,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各种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打转,尤里乌斯没有说任何话打扰年轻的教皇,他捧着书,从打开的书页上方静静地看着拉斐尔沉思的侧脸,淡金色的长发垂落在教皇的肩头,好像一层泛着薄光的纱拢住了他过于单薄的身体。 他好像一直这么瘦削。 他本该在这时候适时地举荐一个人选,但尤里乌斯忽然不着边际地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个瘦巴巴的贫民窟孩子就好像一直没有胖起来过,少年时期因为腿伤常常卧床养病,没养上几天又要强撑着出去做事,还要若无其事地不能让人看出破绽,之后圣维塔利安被刺杀,拉斐尔再次落入困境,直接被流放到了教皇国最贫苦的地方,守着个破岩石城堡度日,难得养起来一点肉的脸颊马上又消瘦了下去。 尤里乌斯有些出神地看着拉斐尔,注意到了对方好像不自觉蹙起的眉尖,以及浅浅咬着下唇的牙齿。 还像小孩子一样,痛了不舒服了就要咬嘴唇。 “又不舒服了?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尤里乌斯的视线落在拉斐尔被衣服遮盖的右腿上。 拉斐尔本就烦得要死,被这么一问,心里的郁气愈发汹涌,停了两秒才咽下暴躁的话,但语气也冷漠了许多:“与你无关。” 尤里乌斯正在回忆这几天拉斐尔的行程,把不重要的几项划去,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将语调放得温柔舒缓,像在哄一只暴躁生气的猫:“以前跟着你的那名医生,我已经写信让他过来了,马上就会到翡冷翠,到时候还让他照顾你。” 拉斐尔张开嘴,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被一眼看透的尤里乌斯堵住:“这是我私人送你的礼物,他年纪太大,知道波提亚家太多的事情,又没有儿女,如果你不要他,那他最后的下场会很糟糕。” 波提亚家怎么可能照顾不了一个老人,拉斐尔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托词,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