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风雪夜大火。 江湖盟主自刎谢罪高楼, 剑门宗师心魔火烧师门……” 酒客喷一口酒气, 拍身边小二的肩头, “那什么联盟散了没有?”小二啧啧叹息,“散了。剑门也烧没了。不过, 近日又重建了,好像请回来一位不知名的侠客当新的宗主。” “江湖联盟散了。” “是。” “剑门也散了。” “是。” “哦,那江湖乱套了?” “嘶,似乎并没有。” “那散就散吧。”酒客仰头喝酒, 打了个嗝,“该怎么活怎么活。” 酒客一拽虬髯,拍着大腿朝说书人叫唤, “老子听腻了。别讲这一群老东西杀来杀去了!换换!” 一时之间, 座次酒客同声相和。 “换个!”“什么争权夺利的, 听腻了。”“故弄玄虚的。”“哎, 那个盟主到底死了没有?我听说……有人见他爬进火海,说要给一人收尸……见鬼!他不是自刎了么!” “公羊弃你死的惨啊——” 人声喧哗间混入这么一声哀怨的哭丧。 有人回首, 只见一金刚罗汉哭得宛如孩童,上气不接下气,伤心得肝肠寸断。 “公羊弃——老伙计,你怎么就自己抹了自己脖子呢——洒家舍不得你啊——” 跛子刘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醉得意,龇牙嚷他,“丢死人。小声点哭。” 醉得意反一把搂住跛子刘,喘着粗气扑过去,使劲摇晃他佝偻的身板,把涕泪都甩到他脸上,“跛子刘,就剩咱们两个老东西了,你比洒家晚点死啊——” 跛子刘嫌恶地抹去脸上沾的涕泪,啐了他一口,“不吉利。呸呸呸。” 袖玲珑看一眼师叔们搂成一团哭丧,静静叹气,又拍拍身边毒药师的手背,疑惑蹙眉, “你说,师父为何偏要自刎?他假扮梅一笑,登楼揭了他那些龌龊事,再宣称退位,不就全身而退了么。师父何苦偏要做如此决绝?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死无对证。不给梅一笑退路。” 毒药师望着说书人手腕上绕着花般开合的纸扇,不忘跟着酒客一齐鼓掌,拍着手看一眼袖玲珑,语气一沉,“……又或许,师父想赎罪。想殉道。” 袖玲珑并不跟着众人鼓掌,眼神一沉,幻起师父总是很哀伤的眉眼。“师父就这么神神叨叨的。” 盗圣公羊弃得其圣名,只因其行道坚毅无比。袖玲珑知道,师父有他的一套信条。……师父让衰兰去救风尘,也说是想赎罪。 师父所为一切,只是为了赎罪。不惜殉道的赎罪。 “我不觉得师父有罪。”袖玲珑怔怔摇头, “亦不觉得师父对不起咱们。师父授我暗器与道心,这么多年,哪怕是追杀,我情愿跟着师父受苦。……我怎么会怪师父。” 毒药师抽出一手拢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偏头看着他笑了,“别多想了。都结束了。日后,盗帮再也无人追杀了。” 袖玲珑垂首点头。 是,冬日已过去了,那场大雪中的决战与流血简直像上辈子的事情。 大家都活着。大决战时受的伤,也在春天来之前好清了。除了古鸿意的眼睛。 袖玲珑分神想,……开春了,千红一窟又开始满头戴花了。 “何况,”毒药师另一手遥遥一点台上说书人,袖玲珑抬眼,视线跟着他的指尖过去: 月白纸扇哗啦啦一合,木叶摇落似的响。 “好!既然诸位想听,我便讲讲那——” 话未说全,台下喧哗花开似的炸开,叫好声、讨论声、口哨声,波澜一圈圈推开。 “要讲那个了!”“好!”“讲讲这个!”“快讲这个!” 袖玲珑“咦”一声,“什么故事如此受欢迎?”便仔细竖起耳朵。 台上,纸扇扑棱扑棱展开,残月变了满月。 说书人双目一亮,抬出扇上: “这厢讲,衰兰送客手,火烧明月楼——救风尘!” 掷地有声三个大字: 救!风!尘! “好!”“爱听这个。”“别讲那一堆老头打打杀杀了。” 两个少女竟也凑进酒客堆里,也不喝酒,站着干听说书,手挽着手,一个劲地笑,眼眸中全是诡异的激动。 毒药师歪头愣愣,“这题材受众真广。” 袖玲珑噗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干咳嗽了几声,“救风尘?苍天。这小子名声是好起来了,怎么是这样好的!苍天!” 又“咦”了一声,“火烧明月楼,这事儿何时显出是他小子干的?他不是蒙面么?” “有个什么教头。姓林。”毒药师也不大清楚,含糊解释,“那教头给小古写了份文书,表彰他火烧明月楼的功绩,禁军贴了满城。” “终于不是满城通缉了。”袖玲珑叹气,“那小子何时跟官府的人勾搭上的?竟费心思替他说好话?” “谁知道呢。”毒药师拍拍他手背,下巴一抬,“听听。我也头一次听。” “行。听听怎么夸我家师弟的!”袖玲珑畅快笑出了声。 是赞他稳固的剑心?还是少年的意气? 说书人双目滴溜溜一转。 纸扇在腕间绕啊绕, 赫然一甩,清亮腔调甩进春风熏熏的酒气。 柔情削侠骨。为一人,恩怨全忘了。 怒中烧高楼,救红颜。 疾走飞檐,不等闲。 共执一剑, 看泪眼。 泪眼看尽,不枉前缘。 两少女抓着帕子潸然呜咽。 毒药师惘然,袖玲珑捂眼。 “好!这个衰兰,倒像个侠客。” “呜呜。该他有老婆。” “盗帮……盗帮不该被如此腌臜啊……” “天仙配……莫要追杀这对亡命鸳鸯啊呜呜。” “等等,衰兰救出那人之后,并没有和那人在一起么?啊啊啊大呆子……不许恪守礼节!” “这……这小子就这么得了美名。”袖玲珑无语凝噎。 “这,似乎把盗帮的名声都带好了些。”毒药师看那少女二人抱头痛哭,一口一个“衰兰啊”“速速野合啊”,不禁两眼空空。 袖玲珑听得一阵脸红,直摇头,“让那小子自己来听听!这都什么!我们大决战白打了?不如他娶个老婆?” “但咱们确实都没有老婆。” “也对。……不对!莫要带偏我。重点是这个么!” “说来,古鸿意人呢——” “他又去剑门了。”毒药师答。“还能去哪儿,一天天溺在那儿,改名号叫古子剑吧。”毒药师淡淡微笑,十分和善。 又唤道,“跛子剑师叔,让醉得意师叔少喝些。” 毒药师随口叫了古鸿意给师叔起的“跛子剑”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