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着歌,大摇大摆走在黑咕隆咚山路中。 村中没有漏刻,也无打更人,星月之光更是湮没在重重密林中,一点都钻不透这重叠的绿叶。天黑下来后,好似从天到地都黑成了一片,分不清天地交界。一片混沌黑暗中,唯有几间屋里亮起了灯。 容楚岚没在屋中,反而在屋外,坐在白日发现二殿下藏身的地方。 王萱和她背靠背坐着。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彼此间安静得呼吸可闻,能贴着彼此脊背感受到些许暖意和胸腔里跳动的心。 蓦地,刺目闪电张牙舞爪将这片黑天当中劈开,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雷声炸响! 好似在耳边用百八十个锣鼓齐齐敲响的一声,来的太突兀、太猝不及防,容楚岚和王萱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跳猛地停了一拍,而后才是缓过来的呼气声。 “来了。”王萱以气音低声道。 不止她们,整个山谷里其他人也都绷紧弦,做好了准备。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见到任何厉鬼。 想象中荒郊野外冒出个红衣或白衣女鬼的情况并未发生,只有不断撕裂天空的炫目闪电和震耳欲聋的的万钧雷霆,密集地降临这座山中小村。 渐渐的,在雷声外,他们听到了其他声响。 兵戈相击、厮杀、呐喊、嚎叫,战马嘶鸣,马蹄阵阵。密集战鼓如雨般袭来。 打起来了? 容楚岚一惊,她怎么会分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战场的声音,细细听去,双方少说也有几百人。 糟糕了,他们这几十人如何应对? 还没等她俩躲起来,那兵戈相击声忽地戛然而止,只剩马蹄阵阵,往这边来。 那是……阴兵! 阴兵借道! 锈迹斑斑盔甲,白骨将士□□白骨战马嘶鸣,眼眶处两汪绿荧荧鬼火跳动,刀剑破旧脏污,仍持着抵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一路往路尽头去。 容楚岚抓着王萱就滚进了路边草丛中,任凭那看不清尽头的阴兵山呼海啸般往这边过。 穿过她们的瞬间,草丛里躲着的、树上蹲着的、路边藏着的……三十来个入镜人全都举起了铜镜。 刹那间,闪电落下。 手中铜镜与天上垂落下的银光交汇,道路正中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阴兵在一阵不似人声的尖啸声中,消失不见。 山谷震颤,天旋地转,惊雷轰鸣。 容楚岚站起身,只觉踩着的地都在抖,抬头往两边看去,隐藏在黑暗中的山峦也在抖动。 阴兵已解决,可她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强,不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那种强烈的不安,终于在看见山头颤动的时刻达到了巅峰。 “快跑!是山崩——” 容楚岚终于明白了,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是山崩!快出去!!” 伴随着她的尖叫,第一块巨石从山顶轰隆隆滚落下。 “快走!!” 一群人拼命往外逃。 地动山摇、电闪雷鸣。 和天罚比起来,凡人何其渺小。 容楚岚抓着王萱拼命跑,迅疾地躲避山上滚落的碎石。 到处都是黑暗的。 碎石翻滚,哗啦啦作响,天上雷鸣不断,地上奔走逃跑的人不断扯着嗓子,你喊我我喊你。 暗黑黑的天和地,好似回归了盘古开天前的鸡蛋般混沌状态,现在,这个鸡蛋被人拿起来摇晃,让里面的人无从站稳。 但好在,容楚岚跑出来了。 “王姑娘,没事……”容楚岚喘着粗气回过头去,声音却忽然卡在喉咙里。 闪电贯穿天空,亮如白昼。 映入眼帘的,是王姑娘的半个头颅。 只有半个。 另一半或许是在逃跑时被飞溅的石块砸碎了,红红白白淌下的粘稠液体覆盖住了半边身子。她还完好的另半边头颅上,依旧带着鹅黄色绢花,漂亮的眼睛睁着,直勾勾看着她。 自己……一直拖着具尸体在逃。 她怔怔地松开手。 只有一半头颅的尸体缓缓仰面倒下,落在草丛中。 容楚岚后退了两步,缓缓抚平狂跳的心,而后,蹲下去找王萱身上的镜子。 入镜人死了,山海镜必须收回寻新主,无主之镜流落在外,会酿成大祸。 但……事与愿违。 王萱身上,没有镜子,可能是在逃跑时丢了。 容楚岚心沉甸甸坠下去。 其余人陆陆续续出来,各自整理身上伤痕。 更糟糕的是,进去三十五个入镜人,活着出来的只有三十个。 除了王萱被容楚岚带出来,其余四个都被死在了这一场山崩中。而即便是被带出来的王萱,镜子也丢在了路上。 所有人都能想到,这几乎是一场灭顶之灾。 山海镜本就珍贵,丢了整整五面,如何是好? 冯筝也差点折在里头,好不容易跑出来了,一反平日浮躁,沉默下来,良久,才提议道:“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回府衙吧。” “向林将军借人手挖出他们的尸首,或许能补救。” 蒋昭明道:“说得轻松,谁知那些士兵会不会挖着挖着突然入镜去?这山崩下来,镜子贴身带着,难免沾血。” 又一人道:“不如抓些苦役来,他们入镜便入镜了,只消把镜子带走。” 总之,挖是一定要挖的,拖得越久,事态越严重,到时恐怕这片山谷都要成为鬼山。 至于那些挖尸的人会不会受牵连,他们实在管不了。 容楚岚提醒他们:“二殿下还没有找到,你们在这儿争执又有什么意思?” 一句话浇熄火,双方败退下来。 谁也没找着二皇子在哪儿。 林蒙恩将军着急,周巡抚也着急,听他们说还要让人去谷里挖尸更急了。 可偏偏,周巡抚得了陛下密令,那些人不论要什么,都必须给。不得已,捏着鼻子从牢里找出些死囚犯,脚上拴了铁链子,排成长长一条往山中寻尸。 …… 那头,白大儒又收到了信。 翌日一大早,信封放在枕边。 床边小塌上,童儿听见动静立刻爬起来,就见自家老爷脸色跟见了鬼似的,青青白白一片,很不好看。 白大儒捏着信,又把门口的侍从叫进来。 昨晚睡前,他让侍从在门外守夜,童儿在屋内塌上睡,他本以为这样就能防住,可今天,这封信又出现了。 手抖了抖,还是没忍住,拆开。 普通的信封,随处可见售卖,信笺却不一般,柔白无垢,带着兰花草香气,混合着墨香,令人愉悦。 上好的信笺。 但白大儒并未用过这样的笺。 他沉下心,再度翻看起来。 第一页要好些,只是比昨日的好点,能叫人一眼认清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