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鳃,“……用不了一整天,他就会冻死在这里,带着对半块面包的怀念。” 手掌下皮肤的紧绷显而易见,听到“淋雨吹风”,半拢的长鳃重新支起,再听到“冻死”,鱼尾掀起了一连串碎石的滚动,如果这是一个长毛的动物,也许这会儿他浑身毛发都已经竖了起来。 紧接着一条鱼尾围了过来。 艾格试图动一动膝盖,在鱼尾的挤压下没能成功。冰凉鳞片每一寸都贴紧。 很好,这下子更冷了。显然这不是一个长毛的动物。 “好了。”他放开手中的长鳃,手却在收回间被握住,“雨先停一停,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感到了对面的凝视,于是睁着眼睛回望。 鲜红的瞳孔将一切都平等收容。 那里面除了一个苍白的面孔,更深处是奔腾的海潮、肃杀的阴云,还有海鸟的悲鸣。在红珊瑚脆弱易碎的光泽里,别说灾厄的惊扰,就连一滴雨的坠毁都成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凝视变成了伸过去的触碰,人鱼的手指在睫毛的阴影里蜷缩起来。 雨声渐歇,海潮一波波退远。 “风小一点,浪也是。”艾格扯了扯他的头发,继续道。 三分钟后,“接下来松开你的尾巴。” 本该最容易执行的一个指令,但尾鳍抬起,又放下,最后是一小块鳞片轻轻离开了人类的鞋面,不到一寸的移动,鱼尾用了足足一分钟。很明显,尾巴的意愿比暴风雨倔强多了。 艾格不得不提起大腿上最冻人的一片——那牢牢黏住的尾鳍,往旁边放了放。 “海蛇号还在吗?刚刚那艘轮船。”他问。 与此同时,他在回想船上救生舢板的数量和位置,确认足够数量的舢板就在船尾楼旁边。海蛇号离岸线不远,后面更有潘多拉号的救援,不管怎样,长了腿的伊登比满船的武器弹药更容易逃生,在德洛斯特眼里也更有救援价值。 “……在。”人鱼说话了。 艾格发现耳边的嗓音并不像之前那样沙哑仿佛损伤,就快接近记忆里溶洞外的声音了。他偏头纳闷,脸刚倾斜过去,就撞上了一片掌心。 有只蹼掌一直悬在那里,踌躇着一个触碰,于是顺理成章轮到蹼掌抚摸人类的脸,“在。”人鱼重复。 “在哪里?”艾格扬起一边眉毛,“海面上,还是在海面下?” 这回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人鱼的脑袋有一些偏移,似乎是在远眺、观察、认真判断。 “……海面上。”他把判断的结果告诉他。 “整个都在海面上,还是一半?”出于对这停顿的不信任,艾格没有把这个问题轻轻放下,“ 如果只剩几块木板、几根桅杆和一群人类飘在海面上,那叫船翻了。” 终于,人鱼承认:“……船翻了。” 沉默。沉默间艾格拉开脸上的蹼掌,擦掉下巴的湿痕,甩了甩满头的水,他确定这些水毫不留情甩了对面一脸。 人鱼屏息着,舔掉了落在嘴巴上的水珠。 他没能把水都甩干净,衣袖潮湿,以至于擦过的脸依旧潮湿,发梢和睫毛还挂着其余的几颗水珠。人鱼凝视水珠,凑近嗅了嗅。在一方丧失的视觉里,靠近没有声息,仿佛不会遭到任何阻拦。 一次,两次,第三次嗅闻就快落上皮肤的时候,艾格偏过头,一只手不容分说地卡住了还在凑近的下巴。 “我只是瞎了,耳朵鼻子都还在。” 呼吸一秒不停地收回,人鱼的脸试图后撤,后撤不了,当然也无法前进。然后艾格伸出另一只手,抓起在大腿旁犹豫掀动、就快要重新贴来的尾鳍,就像捏住任何一只动物不驯的后颈。 “接下来是审讯时间。” 那尾巴也彻底不动了。 “昨天你宰了一条鱼,今天你掀了一条船,好样的,北海那些半年才抢三条船的海盗团都该来看看你的战果。” 事实迎刃而解,两条人鱼,一条是他,另一条是堪斯特。 “那半条黑尾——什么时候发生的?” “……第二天,早上。”人鱼望着他,他的计时方式是从离开船边、离开他的床头开始,“早上……它跑了很远。” “你有受伤吗?” “……它受伤了。” “它那不叫受伤了,它是被分尸了。”又问,“为什么那条鱼尾是黑色的?” “黑色。”黑鳞在潮湿的衣料上有轻微滑动,“黑色……是失去心脏的颜色。它没有了心脏。” “都是你干的吗?掏了它的心脏?”这是问句,里面却没有太多询问的意味。 “……还有鲨鱼。”回答并不像前两个那么迅速,“鱼群吃掉了一部分……洋流带走了一部分。它该死。” 艾格没有对他的回答发表评价,他点点头,“行,海上你说了算。” 随后他推开一点他的下巴,松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上面还停留着潮湿呼吸一遍遍嗅过的触感。 “有那么一两秒,我以为那条尾巴是你的。”他突然道,“然后眼睛就变成了这样。” 几秒的寂静,人鱼一直缠绕的尾巴失力般松开了。 风吹过来,他被推走的脑袋没有动弹。海潮涨起来,涨向礁岸的鱼尾,被放下的尾鳍也没有动弹。这一刻,连尾巴的意志都放归了大海。 第61章 惊涛轰然退下, 又层层满涨。 一只海鸟掠过礁石,啼鸣之下涛声澎湃。潮涌间的万千游鱼会有哪一条、哪一日明白飞翔的感觉吗?天空比海更深,灵魂挣脱束缚, 再也无法被召回躯体。 似乎曾有一个晴日, 海面下的人鱼也曾遇到过那样一对翅膀。 船桨载着人类来到海上,死去的海雕被女孩从船边放下, 落水的羽毛如坠石。游鱼好奇聚集, 巨大的鱼尾扫来, 又纷纷散开。 女孩闷闷不乐,于是兄长也兴致低落,他们趴在船舷边,从来不曾注意海底向上的窥视。 “如果是外面的海雕……我是说,如果不把它养在城堡里,也许它就不会生病,是这样吗?艾格。” “也许。”兄长道, “但如果你一开始不把它带回去……翅膀受伤的雏鸟在野外压根活不下去。” “伤好后我就该放生它。” “别傻了。”他拍拍女孩的头, “伤好后它胖得都飞不起来。” 他们谈论海鸟的豢养, 用了整整一个下午, 讲到比起充足的食水、温暖的巢穴, 更重要的也许是飞翔和狩猎,而牢笼会毁掉它们的翅膀。鸟的天性是自由, 需要天空一样广阔的猎场。 是的。人类说,是这样的,驯服总伴随着天性的受难。 在那之上,海面之上, 刹那间神奇的言语让所有古老复杂的规律与此相通——得到总伴随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