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问楚深,虽说楚深话说得不多,但从眼神来看,他妹妹说的话,他倒是都懂。 福团一直等着秦老师来给自己讲音标,百无聊赖地玩儿着自己手指,就听见秦老师和楚枫拉家常。 福团低下头,盯着英语书里花花绿绿的人物看啊看,两根小手指缠在衣服上绕啊绕,绕成一团麻花。 她等得有些不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楚枫说:“我七岁,哥哥八岁,我们还没上学。” 秦老师的脸色登时变得肃穆,一皱眉头:“怎么没上学呢?” 楚深挺胸抬头:“我和妹妹明年就上学。” 那还好,秦老师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他最担心的就是有孩子上不了学。秦老师起身办理借阅手续,也没再搭腔。 楚枫抱着几本书,再问道:“秦老师,除开治疗鸡瘟的书外,还有没有讲鸡病的不同种类的书?” 秦老师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纸,上面写满了借书还书的日期,他的字清瘦而有风骨,钢笔笔尖一凝:“你借这类书做什么?” 楚枫说出自己的担心:“这次鸡瘟,钟大夫说得病超过三天的鸡就没法救了,但我妈妈养的鸡已经活过了七天,我觉得这不是运气,或者说只是因为我妈妈照顾得好的原因,一定有其他原因。” “钟大夫说鸡感冒、鸡瘟起初得病的症状差不太多,我就在想,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病夹杂在其中,只是这次来得太急,没被发现?” 秦老师沉默良久,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棘手的鸡病也就是败血菌感染和病毒感染两种原理。 尤其是败血菌感染导致的症状,都差不多。 钟大夫水平很高,他判断的本来是鸡新城疫,最严重的一种鸡瘟。但是,这种病不可能有七天了还没病死也还没治好的鸡。 秦老师亲自去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交给楚枫:“这本,你交给钟大夫看看。” 楚枫拿到书,对秦老师郑重道谢,把多余的书归还回书架后,和楚深一块儿跑回家。 秦老师站在原地深思,这次的鸡瘟,同样引起了他的注目。 秦老师打算收拾东西去看看,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对有争议的谜团抱有热忱的好奇心。 秦老师收好桌上的借阅本,把钢笔尖擦干净放回去,正要关灯时,福团迈着小手小脚跑过来:“秦叔叔。” 她圆滚滚的,差点撞到秦老师,秦老师连忙扶住她,福团憨态可掬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福娃娃。 秦老师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差点把福团给忘了。福团,你今天回去背熟那几个单词,明天叔叔再考你。” “嗯。”福团重重点头,圆圆的眼睛又有些疑惑:“叔叔,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那些鸡。”秦老师道,“对了,福团,你知道队里这次的病鸡有哪些症状吗?” 福团天真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她冥冥中也觉得,自己有福气,碰不到这些事情。 秦老师有些意外,刚才那两个小孩儿,看起来比福团还瘦小,都知道病鸡的事,还能来借阅室借书,福团却不知道。 按照秦老师的眼光看,福团有点不求甚解了,但他很快想到福团还没上学,不能以对学生的要求来要求福团。 秦老师皱眉问:“福团,你家里的鸡没得病吗?” 福团仍然奶声奶气道:“没有。”眨巴着眼睛,歪了歪头:“我家的鸡不会得病。” 福团穿着玫红色的小衣服,的确良的料子,好看又透气,上面绣了一尾尾小鱼,确实很像个福娃娃,秦老师一见她就觉得讨喜。 现在,秦老师的心里却不合时宜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福团仍然像个福娃娃,但问题是,太像福娃娃了。 在这个生产队上下哀声连天,连小孩都知道大人的忧愁,最调皮的孩子都知道夹紧尾巴做人,为家里分担的时候,福团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中,仿佛没受到一点波及,别人的苦半点不影响她的甜。 就像人间哀鸿遍野,画里的神像仍然挂着五谷丰足的笑,哪管人间死活? 秦老师是一个颇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有点“为生民立命”的态度在里面,注定了他不是太喜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感觉。 秦老师握紧手,错觉吧?福团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她可能没见过鸡鸭生病,就以为家里的鸡不会生病。 秦老师笑了笑,对福团疼爱不减,只是那笑意稍微淡了几分:“好,福团乖,回去学习吧。” 福团抱着那本英语小人儿书,有点依依不舍,她总感觉今天秦老师对她没以往关心。 福团鼓起勇气,慢悠悠道:“秦叔叔,今天来的两个哥哥姐姐,是福团以前的哥哥姐姐。” 只是后来…对她不好。 秦老师挂心生产队里的特殊鸡瘟,没听出福团的意思,笑道:“原来是福团之前的哥哥姐姐啊,他们挺聪明,尤其是那个女孩儿,见微知着,不迷信权威,很是利落。”咂摸一声,长在这小生产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好的培养。 要是条件好,说不定能培养成才。 一番话后,福团眼里的黯然谁也没注意到。 秦老师去实地考察这次特殊鸡瘟,福团也回到了自己家。 家里。几个媳妇忙前忙后,年春花也发狠似地剁着猪草,家里气氛格外低迷。 李秀琴真是不懂了,明明她家是全队唯一一个没得鸡瘟的人家,怎么走出去反而抬不起头? 现在队上好像都觉得她家是傻帽一样,不去跟着钟大夫他们学鸡瘟的防治,反而一天到晚说自己有福。 李秀琴今天路过三岔路口那儿,就被人笑了,就差指着她骂她傻瓜蛋子。 李秀琴左想右想想不通,实在忍不住:“妈,今天队上组织每家每户都去大嫂那儿,学消毒呢,除开生石灰之外,还有更多消毒的东西。我看她们那儿弄得可热闹了,就连进进出出都要消毒洗手,还要换衣服,这哪是伺候鸡啊,不是伺候皇帝吗?” 要是那些鸡能好,倒也值,对庄户人家来说,家禽可不是命根子? 李秀琴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看了年春花的脸色:“妈,要不,我们也去那儿学学?” 年春花砰一下拿刀砍在猪草上,差点活活把刀砍卷刃,劈头盖脸地朝李秀琴骂过去:“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蠢媳妇儿?你时间很多吗?咱家的鸡不会得鸡瘟,你和那群疯婆子学什么?有这点时间,咱家上上下下都去多赚工分,年底结算的时候,我馋不死她们!” 到时候,大家都知道福团有福,她家有福了。 年春花把那柄铁菜刀咣当扔到李秀琴身上:“还不快剁猪草!没见过你这么懒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