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冷芳携是不是留情了? 可毫不留情,杀意纵横的第一箭的箭簇还留在他胸膛里。 漫长岁月里,天成帝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可从没有一次,令他这般刻骨铭心。 少时遭到的殴打已经令他对疼痛麻木,可此刻,顿顿的痛意顺着伤口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痛中隐带着酸,酸又牵扯出更痛的感觉。 勃动的心脏明明没有被射中,却好似已经被洞穿,留下一道无法愈合、不断淌血的淋漓伤口,又被人随意地捏住,痛得他恨不得下一刻死去,酸得他眼前泛起朦胧的热气。 天成帝很少有这样失态狼狈的时刻,虽然面上,他仍然如同从前那位唯我独尊的帝王般从容。除了脸色略略苍白,面对这突然的三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也使得那些侍卫们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主上与中贵人闹了什么别扭,只要主上不发怒,他们就还遵照从前的命令将中贵人当成另一位主子对待。 又着急于主子不叫太医,任凭伤口淌血。 “这弓是陛下亲手所做,果然弓开如满月,迅捷劲猛。我很喜欢这次的生辰礼。”冷芳携指腹擦过弓身上的小字。 天成帝仰头望着他,问:“你开心么?” 被他询问之人脸上的笑容却隐没了。玉盘躲在他身后,清冷的月辉笼罩着他。 “只有一刻的喜悦。”回答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之后是夜色里护卫们甲胄碰撞发出的细小声音,恐惧的宫人们埋头将残羹冷炙撤走,天成帝同冷芳携回到流云殿,梁惠跟在他们身后。 一切如常,仿佛同以往数个生辰宴没什么两样。 只有当时在场之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严格地看管起来,紧闭双唇,务必不泄露有关此夜的只言片语。 太医被龙虎卫秘密送至流云殿里,忍住惊惧为天成帝拔箭换药,包扎伤口。他的手极稳,抛却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念头,用纱布在天成帝的胸口环绕一圈,裹住那些散发刺鼻味道的草药。 深深埋头,伏跪于地:“陛下。此伤每隔一日换一次药,兼口服汤药,注意少沾水、少食辛辣发物。快至十日,长至一月,就能痊愈。” 天成帝没有开口,他身边之人却问他:“太医院有缓解疼痛的药方吗?” “这……”太医愣了下,有是有的,毕竟那些娇贵的王公贵族根本忍不了痛,但天成帝从未要求过这些,且镇痛之物易麻痹心神,是最为皇帝忌讳的。 太医尚不明白天成帝负伤的前因后果,还以为中贵人心系陛下,正斟酌如何回答,天成帝平静不失威严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退下吧。” 他如今上身赤/裸,雪白的纱布绕着缠了几圈,中心处洇出鲜红的血痕,铁锈的味道伴随着药味萦绕在流云殿内。冷芳携坐在他身边,微微歪了歪头,手指轻轻点在伤口中心处,按了按。 天成帝眉梢未动,心却因这一下触碰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想开口问冷芳携,是不是恨他恨到至死方休的地步,却又胆怯于将一切挑明,惧怕于看到冷芳携冰冷的眼神,听到充满恨意的诅咒之语。 从前他认为,无论冷芳携如何看他,只要他们能始终纠缠在一起就足以。可现在,当他已经同冷芳携有过这么多浓情蜜意的时刻,就再也不能直面这般锋锐、毫不留情的冷酷杀意。 天成帝想要赶快把刚才发生的事揭过去,让一切显得没有发生——他照常陪着冷芳携过完生辰,然后他们回到流云殿,同榻而眠。 冷芳携直视他,轻声问:“陛下,不处置我吗?” 听到这一声堪称挑衅的问询,梁惠埋着的脸抖了抖,他立即后撤,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让候在殿外的宫人也退开来。 接下来的话,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能听的。 有的宫人脸上尚带着惊惧与惊诧神色,惧怕于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刺杀,诧异于皇帝竟然一直未追究行凶之人,旁若无事地回到殿里。 现在屏退众人,又与那凶人独处,若中贵人恨意未消,再行未尽之事该如何?! 隐隐窥见可能发生的狂风暴雨,宫人心中的恐惧越发浓厚,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凉得渗人,落在人身上,要把心也冻住了。 殿内,二人间的气氛不似他们所想的那样剑拔弩张。忽略掉奇异的味道,两人紧靠着坐,与平日里无异。 “陛下?”冷芳携还在等天成帝的回答。 他的语气是这么无辜,这么充满好奇,好似方才飞星般的三箭只是他一时娱乐之举,好似饱含凶意的一箭并未刺破天成帝的肌肤,造成刻骨的伤痕。 “……你不过射箭,没犯大错,为什么处置你?”天成帝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他也学着粉饰太平。 面前的玉人却不笑了,眼神也不柔了,像水结成了冰,冰凌凌地刺着人,叫人恨不得挖开胸膛把心捧给他,叫他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因为他的回答,冷芳携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面无表情地喝完一口茶,起身打算沐浴休息。 天成帝叫住他,却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听到素来无悲无喜的帝王声音微微颤抖。 “痛……” 忽然抛弃严防死守的外壳,露出狼狈的神色。 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被紧紧裹住的伤口再度发作起来,像被刀斧抵着心脏敲击,凿出鲜血淋漓的痕迹。 天成帝痛不欲生,霍然起身,大手捏住冷芳携的脖颈,死死箍住他的腰部,将锥心之痛化作一道又一道湿漉漉的咬痕,化作将冷芳携禁锢住破开他身体的野蛮。 痛苦令他想要发狂,想要不管不顾地在身下人萤白的肌肤上留下永远的痕迹,可当情欲骤起之际,天成帝仍然克制住本能冲动,俯身亲吻。 冷芳携腰下垫着长枕,乌发因天成帝的动作披散,倦懒地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眼底没什么情绪。 像一尊冰冷的玉像。 面对天成帝近乎癫狂的痛楚,也只是伸手在宽阔的脊背上留下数道抓痕,像一个漫不经心的施舍。 汗水不断淌下,天成帝双目通红,伤口在激烈的动作下撕扯,血液破开纱布,顺着紧绷的腹部一点点淌下,仿佛蜿蜒的血河。 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就这么又裂开了。 …… 一连数日罢朝,流云殿大门紧闭。 这从未出现过的状况令朝臣们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古来罢朝的帝王不少有,更有好几位昏庸的皇帝几乎停废了朝会,可天成帝不是他们——自年少登基以来,无论身体康健抑或疾病在身,都未有罢朝废政的举动。 此番忽然闭门不出,毫无预兆,更未出言解释,宽慰群臣之心,令他们一时无措。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