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莫名地发憷。 想到手里画卷,她就更有些迟疑了。 “给我吧。” 耳边清声忽起,陈见雪回神:“师兄当真要看吗?” “……” 慕寒渊垂首,竟似很轻地笑了下:“你传剑讯找我来此,不就是为了给我看的吗?” 陈见雪在心底叹了声气。 她若是知道他是现在这本就可怕的模样,一定不会选上今日的。 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将画卷放上石桌。 薄薄的画卷,在慕寒渊眼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幅竹林抚琴图,画中有两人。 竹林间,溪涧旁,一位红衣公子横琴拨弦,身前空地上,是个穿着玄黑衣裙,在他琴声中舞剑的少女。 画师就让时光停在了两人相对而望的那一眼里。 红衣公子抬眸,言笑晏晏。 眼尾一点小痣。 熠熠如血。 “——” 慕寒渊的神思,五感,七情六欲,尽数凝结在那一眼的刹那里。 耳边只剩滚滚洪流之声,将往昔冲刷而下。 [我叫云摇,九天云霄的云,摇摇欲坠的摇……]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既喜欢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给你。以后你便修音律吧。] [……] 直到最后一幅画面,是她昔年酒醉,扑在他身前,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慕。 琴。 痣。 原来她救下的,于她确不是恶鬼,而是另一个人的复刻,一件赝品。 难怪她抛下他时,可以头也不回。 “——咳。” “…师兄!!!” 在陈见雪惊颤的声音里,一簇刺目的血,染红了慕寒渊身前的白袍,洒落上画卷。 慕寒渊犹若无感,他抬袖拭去了唇边血迹,然后缓缓垂回手来。 山风止,浮云碎。 溪泉驻流,虫鸟消音。 ——天地间万籁被杀死了一个刹那。 而那个刹那里,慕寒渊阖上了眼。 一根血色丝络在无尽黑暗中颤栗。 下一息。 它裂成了万簇魔焰。 第47章 旧欢如在梦魂中(二) 天悬峰,洞府后山。 云摇给自己垒起的坟茔捧上了最后一抔土时,忽听得头顶云层之中,响起了滚滚闷雷。 其声滔滔,如苍穹震怒。 云摇惊骇抬眸。 雷乃天罚,她在乾元大陆活了几百年,所以她最清楚,乾元大陆不知何缘故,从某一日开始再无了天罚之雷。 也从那一日起,乾元界再也无人能够飞升。 可此刻雷声震荡识海,又分明不假。更古怪的是,这雷声像是隔着亘古难逾的天堑,从另一个极遥远的界域传来。大约也因着这份天堑难逾、天威难达,那雷声之中的震怒更甚,几近咆哮宙宇。 云摇脸色变了。 她记得太一老头长逝前,曾在濒亡之际神志不清地与她说过,乾元,乃天弃之地。说完便绝望似的发了疯,又哭又笑地将她赶了出去。 云摇虽然不明这话什么意思,但后来几经揣摩,也猜到与乾元界近千年来无人飞升的因果有关。 而如今,天弃之地的界外,却忽传来了震荡寰宇的天怒之音…… 莫非,是乾元界内发生了什么? “……” 思虑至此,云摇也无心修坟了,她起身,召来奈何剑,就要离开洞府后山。 只是不等她从刚砌起的那座空坟无字碑前转过,就忽觉得,身周天地之间,万籁都凝滞了一瞬。 “…谁!” 不等回身,奈何剑凌冽清光已经向后横扫,骤然掀起了一片如潮涌般的波纹,瞬间便压制得整座山谷内草木折腰—— 剑弧在临近来人身前时陡然刹停。 因为云摇看清了身后山壁尽头,站在那片山渊翳影间的人影。 “慕寒渊?” 云摇愕然收剑,随即想起什么,下意识将身后自己的空坟拿身影一拦:“——谁允许你进来的!” “……” 山谷中空荡无声。 慕寒渊站在晦暗的山荫里,似乎只是一言不发地,前所未有地、细致打量着她。 然后他微微偏首,扫过了她身后的那一排坟茔。 不多不少,八座。 最后一座明显刚起不久,紧挨着旁边的一座旧坟。新坟的碑纹被云摇的身影拦住了,旁边那座与它相依相偎的,倒是再清晰不过。 慕、九、天。 慕九天—— 慕九天! “你怎么了?”云摇察觉什么不对。 此刻的慕寒渊陌生到只是站在那儿,竟然就叫她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来。 连奈何剑都似乎感知到什么可怖的危险,正在她手心里微微栗然,发出低闷的示警鸣音。 以及,从他出现在后山山谷里那一刻,天外的震怒雷声,似乎就像是被彻底摒蔽一样,消失不见了? 云摇脑海里思绪纷杂,来不及将这一切捋成最理智的判断,对慕寒渊的关心担忧已经压过了其他。 她试探地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慕寒渊?” 这次,山荫间终于有了回应。 回应她的,是慕寒渊垂低了头,从喉结后迫出的一声低而嘲弄的笑。 “别喊我的名字。” 他再抬首时,声线沙哑得厉害。 云摇蹙眉:“你说什么?” 慕寒渊没有回答,而是目光与她身影一错,望见了她身后没再藏住的那座空坟白碑。 上面还一字未刻……果然是她留给她自己的。 和旁边的那个人一起。 慕寒渊低声笑起来,声音沉哑得可怖:“你是想要和他一起合葬在这里,是么?” 磅礴的气机在云摇眼前的山谷中积聚。 此地仿佛有了一只无形的覆天之斗,整个乾元界内,天地之间的戾意与秽气,都向着这方山谷内近乎疯狂地席卷,灌注。 然后尽数压在山荫下那道清孤的身影上。 云摇眼皮抽跳:“慕寒渊、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不要再动灵力了!” “你当年救我,”那人清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他的情绪似乎平静下来,却更抑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恐怖,“……只因我与他相像,是么。” 天地气机难遏,云摇下意识地急促提声:“你与谁相——” 话声未落。 慕寒渊终于从那道山荫间缓步踏出。 云摇的话声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踩着如墨翳影,一步一步,从晦沉山荫里走出来的青年。 光阴在他身上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