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褚虽浑身集矢如猬,却抡开了两膀,硬是用短戟和盾牌杀穿了阵线,带了几十个谯县老兵,冲到审配面前! 那个干瘦老头儿站在车上,与他四目相接。 没有求饶,更没有什么呼喝,叱骂。 尽管是个文士,审配的反应却很快,他用力将手中长剑对着许褚劈了下去。 看他脸上的肌肉,看他挥剑的态势,许褚就知道,审配的心里是一丝杂念都没有的。 他全力以赴,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主君死战至此! ——他是个真正的武人! 对于不怎么通文墨的许褚来说,是自己想得到的最高的评语。 因此他也全力以赴地将手中短戟刺穿了审配的胸膛。 战场像是突然静止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嚷,甚至有人吓得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治中!治中!” “审公!” “主君啊!主君!!!” 许褚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审配的身体时,两边忽然涌上许多部曲,拼死将那具濒死的身体夺了下来。 可是他们这忠诚又可敬的举动并未得到嘉奖,因为审配用手恶狠狠地拨开了他们。 “向前,向前!”他嘴里冒出许多血沫,身体虽然向后仰,手指却还用力向着东城门的方向!“向前!” 向前啊!将他们赶出去! 将他们……从明公的……邺城……赶出去啊! 厮杀声似乎忽然变大了,又似乎渐渐变远了。 有人在呜呜咽咽地哭,哭得伤心极了。 这是审配很瞧不上的事,大概正因如此,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勉力看着正将他往城中拉的轺车,以及在旁边哭的仆役。 “主君!主君!” 审公皱皱眉,轻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仆役立刻命车夫停下,又凑近在他嘴边,仔细听他讲话。 片刻之后,仆役立刻高声道,“东南!东南!东南在哪!!” 车夫跳下车,慌慌张张地四面张望了一下,忽然指了一个方向,“那,那就是东南处!” 审配示意仆役将他扶起来。 他那件半旧的青袍已经被血浸透了,他就这么浑身是血地向着那个方向看了看。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令人觉得他根本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可他还是郑重地,向着那个袁绍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仆役们在旁恭敬地等待着,直到最后,也没等到主君行过大礼后起身。 有马蹄声临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有些孱弱,又十分坚定的声音。 “为何不将审公扶起?” 那个声音停了停,复又响起。 “将他放在车上。” “大监军……?” 沮授下了车,走到审配的尸体旁,忽然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待他起身后,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命令: “将审公置于车上,绕城而行,击鼓开道!”他说,“我倒要看一看,燕赵之地,尚有义士否!” 第540章 邺城那一夜似乎长得永无休止。 家中妇人领着后厨的仆妇忙碌地做些吃食,将热汤热饭送给院中被集结起来,时刻警惕着的男人们。 主君们吃得不多,只喝了几盏热酒,便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仆从们却吃了不少。 他们是最有可能上战场的人,他们也必须吃饱些才有力气。 厨役们慌里慌张的,明明用了些屋檐下挂着的咸肉,却又往锅里加了一大把盐,那汤喝着就像掺了泪水一样咸涩,精明的仆役将汤里的肉捞出来,一块块细细吃了,再来一碗热水喝下,愚钝些的就连肉带汤一起下肚了。 他们在院子里一边吃喝,一边嘀咕,嘀咕今夜究竟如何,嘀咕明晨太阳升起时,这究竟还是不是明公的邺城。 ……明公有那样多的兵马,只要他回来,曹孟德总是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的。 ……所以不需要他们自家派兵吧? 明明心中惴惴不安的人听了这样的劝慰之语,又不那么慌了。 天塌下来,有三公子,有大监军,有审配顶着呢! 小婢女捧了碗,张望着那个与她相熟的,此刻正趴在梯子上的仆役,“十七郎,你下来呀?喝一口汤,暖暖身体?” 仆役转头向下,笑眯眯地刚想同她说句俏皮话,嘴张开到一半,忽然停了。 有鼓声传来。 那不是战鼓,战鼓在城东,那是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战鼓敲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是催促士兵进攻的信号,而它却敲得并不急促,更不仓惶。 它像脚步,像一个从不存于世的巨人即将到来的脚步。 它又像离别,像送别一位不凡之人远行的离别之音。 那一定是个配得上这鼓声的人,即使站在泰山脚下,也能毫不畏怯地仰起头,直视高天之上的神明的人! 那的确是一场送别! 有鼓手在前击鼓开道,有轺车在后缓缓而行,车上有人身着红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院落中静下来了,捧着碗的,拿着饼的,执了竹箸的,举着酒杯的,都一动不动,互相用眼神在询问。 ——那是谁啊? 是谁这么大排场?这么傲慢?这么专横? 是审配吗?他终于准备出去同曹操决战了吗? 这是不是有点僭越啊? 他们的眼神最终汇聚到那个年轻仆役身上,等着他从梯子上下来,告诉他们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 那个年轻仆役却浑身哆嗦起来。 “是……是审公!” 世家子们脸上露出不屑。 “你也算见过世面,”有人笑骂道,“一个审配把你吓成这样!” “是审公的尸首!”仆役惊慌地嚷道,“是审公的尸首啊!大监军在旁随行!你们,你们来看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开了大门,甚至涌出门几步,直愣愣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审配躺在轺车上,自他们面前经过。 直愣愣地看着沮授走在轺车旁边,目不斜视地自他们面前经过。 有风雪猎猎; 有火把中的桐油噼啪; 有鼓声悲壮激昂; 有车轮碾过道路咯吱作响; 唯独没有兵卒,没有雄视天下的冀州兵跟在轺车身边。 沮授也没穿甲,就那么一身青布袍子,沉默地走在风雪里。 他从幽暗的巷道尽处走出,一路向着火光炽盛的方向而去。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除了鼓声外也再没有别的话语声响。 那些世家子就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地看着这一幕。 沮授不曾发一言!却已经将话讲尽了! 这个有名望,却也以性格温厚稳重闻名的文士在这一刻,已无声地用行动将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