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走下来了,他见了这位刘备家的公子,便大吃一惊: “狐鹿姑!” 刘使君的匈奴公子很是自然地行了一礼,“在下刘豹,久慕大汉天威,田将军休叫差了。须知我父见我容仪机鉴,有文武长才,又赤胆忠心……” 大清早的,田豫听了这半文不白,任何一个汉人学子都讲不出来的奇怪玩意儿,额头便一跳跳的疼。 “好,好,刘,刘兄,”他耐心地听完,客客气气地问道,“你如何来了剧城?徐州战势如何?” “好极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狐鹿姑也立刻卸下了一板一眼背诵课文的包袱,大声地说起了这数日间,马陵山之战的来龙去脉。 他并未亲见,但溃兵之势,下邳城头也能远远地察觉出来。 这位十分狡猾的匈奴人在围城前并未进城,而是一直在远处游荡,数次差点被曹操的虎豹骑所杀时,便连忙逃去了东海。 现下他听说了这场大战的结果,再加上东海琅琊也准备出援军,立刻自告奋勇,跑来送信,顺便看一看剧城这边形势如何。 看形势……他也得赶紧立点战功了! 剧城的城墙显见有了战火的痕迹,城头被石头砸烂数次,又重新夯起来,这样修修补补,显得颜色新旧不一,十分显眼。 在那些泥土与石板之间,又有黑褐色痕迹,蜿蜒流淌,在积雪下黯淡无光,却令人不能忽略。 神色匆匆的士兵扛着武器走过,又有民夫有条不紊地搬运物资,上上下下。 城中的市廛萧条了很多,有妇人拿出自己织的布匹来卖,也有心灵手巧的汉子编些草鞋,卖食物的不多,但是有。 粟米的价格有些贵,但麦子尚可,也有些贫穷的人来这里买糠,一见便知不是用来喂猪,而是自家吃的。 糠的价格倒是很便宜,狐鹿姑想,穷苦人哪里都有,但显然这月余间的围困对剧城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因为他是知道的,若是围困日久,糠这东西也会变成千金难买的粮食。 因为吃它总比吃人要体面些。 他继续在城里走一走,继续查看那些军官和士兵的状态如何。 在走过一条街道后,他在一口水井旁看到了一个戎装女子。 那女子似乎在吩咐周围的妇人,要她们看好水井,平时用草席将水井盖上,不令结冰,有人过来打水时,要盯好了,不能令奸邪之人有机可乘,往水井里下毒。 女子背对着他,又迎着清晨的阳光,因此整个人在一团光里模糊不清,只觉得非常熟悉。 但不对劲啊,狐鹿姑想,陆廉不是在马陵山吗?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女子转过脸来,皱着眉看向了他。 “在下认错人了。”他有点尴尬地告了罪,又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这肯定就是陆白了。 狐鹿姑原本觉得陆廉这个妹妹和她肯定不是同母所生,有可能连同父都不是,就算是族妹,那也得七拐八拐出五服了。 这俩人长得实在是不像啊! 但陆白转过头来,神情平淡地打量他时,他忽然觉得她们俩确实是有些像的。 剧城很大,四处走走,一时也走不完。 顺便还遇到了出行的孔融,连忙上前寒暄。 这位青州刺史瘦了一大圈儿,原本看起来很有珠圆玉润之美的一个高士,现在渐有飘飘欲仙的道家风度了。 说来就很奇怪。 守城是一件会给人带来极大精神压力的事,守军会日渐消瘦憔悴,脾气变得暴躁易怒也完全正常,因此孔融会瘦这么一圈儿不算什么,但为什么田豫一点也没瘦呢? 那个青年不也是文士出身吗?现在皮肤一点也不白皙了,脸蛋一点也不细嫩了,手上长了茧子,眼神也变得冷酷老练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汉家的文士,而是一个真正的武将了。 他甚至没有从这场攻城战中感受到什么压力。 他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指挥守军,击退一波接一波的敌军时,他的神情与举止必然是这样告诉他的士兵的。 这让狐鹿姑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都冒着黑气的,就差点想要冲过来打他,但还忍住了的年轻文士。 “孔使君,在下曾受过祢先生的恩惠,”狐鹿姑有点期待地,笑嘻嘻地问道,“他可在城中?在下方不方便拜访?” 孔融脸上那得体而有风度的笑容消失了。 “祢衡先生?” 祢衡先生在城东的一个小院落里。 他曾经住在那个有点冷清的小院子里,而且用他狂士的风度满不在乎地打扮了一番这间屋子,比如说画了一些狐鹿姑看不懂的画,写了一些狐鹿姑读不懂的字。 但那座碑是他读得懂的。 因此他从自己鬼鬼祟祟背过来的麻布口袋里,掏出了一样又一样的好东西。 他拿出了一些肉干,一些鱼干之后,又将一大块烤牛肉拿了出来,用小刀切了块。 牛肉只是表皮烤熟,里面还是血淋淋的,但这样的烹饪方式在匈奴人看来十分美味,是拿得出手的祭品。 他又拿出了一个水袋,打开之后,浇了一些在碑前的地上,于是酒味儿便飘了起来。 对于一座困守月余的城池来说,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违禁品。 因为牲畜可以用来运货,不能随便杀了吃肉,而浊酒更是良好的麻醉剂,可以让伤员在医官处理伤口时减轻很多痛苦。 但狐鹿姑毕竟是个匈奴人,骨子里有十足的野蛮习气。 “若是小先生还在,必然是要骂我不守军规的,况且这些东西,别人也不该卖我啊!谁卖给我的,该罚!” 这个小个子自言自语着,却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很有些洋洋得意,“但比起祢先生你啊,我比你更懂怎么和市井间的商贾打交道,我想要什么,没有弄不来的!” 他想了想,又耀武扬威地加了一句,“先生不是很会骂人吗?你气不气啊?” 碑下面埋着的那颗头颅自然是不能开口骂他的,因此他这样自言自语了一阵,又取了牛肉来吃,一口肉,一口酒,嘀嘀咕咕,像是真的在和人边吃边聊,而且聊得开心极了。 酒足饭饱,匈奴人拍拍屁股站起来了。 他的脸上有一点醉意,大概确实是有点醉了,因此刚开始吃喝时的笑容不见了。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块刻了名字的木头。 “我得走了,我还有要紧事。 “过几日我去寻了你的尸身,为你收敛下葬。 “我今天只是来寻你吃喝,并不是来祭祀你,祢衡先生,你千万莫想多。” 他还在继续慢吞吞地讲话,但讲着讲着,那张黑红色的,不起眼的脸上逐渐浮现起了一股杀气。 “等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