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子时已过,已是初六,续命的五色丝线要在下次大雨之时取下扔在雨中,祈求长命富贵,一生好运。 夜色沉寂,产房里朦胧不清的声音传来,宣明繁望着紧闭的房门,低声开口。 “取了。” 宣明呈啊了一声:“什么?” 他淡漠抬眼:“取下来。” 宣明呈捂住手臂:“这是淑妃娘娘给我的……” 宣明繁不说话,只淡淡看着他。 宣明呈被盯得浑身发毛,不情不愿的解开丝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 “现在是我的了。” “皇兄你……”端王殿下咬牙切齿,又只能忍气吞声认怂。 小气! 堂堂皇帝,连一根丝线也要抢他的。 宣明呈抄着手气了半晌,让人端来椅子落座,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宣明繁负手站在产房门外,神色冷然。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直到卯时将近。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淡淡的青色。 宫中寂静。 一声婴儿的啼哭自殿内传来。 清晰洪亮。 天边破晓,一束金芒落在巍巍殿宇之上。 金乌出云,万物新生。 宫灯渐灭,日光分明。 宣明繁怔怔站着,心中一片滚烫。 殿门大开,人影晃动。 稳婆满脸笑容,高声报喜:“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身后宫人抱着孩子,凑近眼前。 襁褓里小小一团,脸上还沾着血迹,鼻子大嘴巴大,半天瞧不出模样来。 宣明呈大惊小怪戳戳孩子的脸,嘴里念着真软。 “我当叔叔了!皇兄你——” 抬头已不见宣明繁身影。 他一愣:“皇上呢?” 稳婆笑道:“自然是看淑妃娘娘去了。” 宣明呈又回过头去看刚出生的小皇子。 一时热泪盈眶,忍不住哽咽。 宫人大惊:“端王殿下,您这是……” 宣明呈抬袖擦眼:“感动!喜极而泣!我皇兄这个当过和尚的人,终于当爹了。” 产房里已经清理过,但仍然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和血腥味。 宁湘换了干净的寝衣,闭着眼昏昏欲睡,鬓发混着汗水凌乱贴在白皙的面颊上,看起来疲惫极了。 宣明繁躬身,摸摸她的脸,眸色温柔:“辛苦了……湘湘。” 宁湘缓缓睁眼,看到是他,整个人脱力般吐出一口浊气,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小声嘟囔:“生孩子好累啊……” 他牵过她的手,轻轻嗯了声:“所以你真厉害。” 她点了点头,精疲力尽已然说不出话。 他抚过她疲乏的眉眼,嗓音低沉:“睡吧,我在这儿。” 宁湘阖上眼,安心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烈日昭昭的午后。 殿中似乎有食物的香味,还未睁眼就勾起了食欲。 歪过脑袋,果然见案桌上放着一碗鸡丝汤羹。 睡过一觉,身上沉重的感觉烟消云散,宁湘精神十足,掀开薄被正要起身。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进光影里,很快出现在面前。 “醒了?” 宁湘抬眸,看到一张清隽出尘的俊脸。 立刻想起她生产时,他守在床边,当着一屋子宫人的面亲吻她的场景。 让人莫名的热血沸腾。 她笑得眉眼弯弯,朝他张开双臂。 宣明繁会意,三两步走上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恭喜你,做母亲了。” 宁湘搂着他的脖子,正要噘嘴亲亲,忽然听他开口。 “要看看孩子吗?” 她动作一滞。 这才想起自己生了个孩子。 “快快快,让我瞧瞧!”才生下孩子时她就只看了一眼,险些都忘了这回事。 乳母很快把孩子抱进来。 眼下天热,襁褓并不厚,裹着软绵绵的小人儿,简直无处下手。 宁湘手忙脚乱,有些着急。 还是宣明繁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放在她怀里。 宁湘小心翼翼抱着,别扭极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他好丑啊……” 她长得不赖,在千百宫女中也算中上之姿,宣明繁更是仪表堂堂,世无其二,怎么孩子不像娘也不像爹? 大约是她的话太难听,睡梦中的孩子哇得一声哭了。 吓得宁湘一激灵。 宣明繁无奈,哪有当娘的这样嫌弃自己的孩子,只得提醒:“他听得见。” 宁湘默念罪过罪过,再仔细看看孩子的脸,好像依稀是有些宣明繁的影子。 但也并不明显。 襁褓里孩子动了动,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她又闭上,睡得万分香甜。 宁湘心上忽地一软。 这时她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啊!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只是他虽然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但母子俩实在陌生,这么看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抱着孩子无所适从,宣明繁勾了勾唇。 “饿了吗?先填填肚子?” 宁湘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把孩子交给乳母喂奶,便靠在床头灼灼看着他:“你喂我吧……” 宣明繁瞥她一眼,没有拒绝她得寸进尺的要求,端过碗盛了一勺送至她嘴边。 宁湘满脸意外。 他眉尾轻挑:“不想吃?” “吃!”宁湘一口叼住。 美味在嘴里蔓延。 鸡丝羹香,宣明繁也香。 何德何能啊!有生之年还能让净闻法师亲手喂食。 丞相要是知道他随意选中的小宫女这么出息,一定非常欣慰。 宣明繁见她以万般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禁困惑:“怎么了?” “你高兴吗?” 他不解:“什么?” 宁湘说:“你有儿子了呀!” 这朝野上下多少人等着她生孩子呢,万一是位公主,只怕明日宫里就得多出几位眼生的后妃来。 孩子是男是女对宁湘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回江州时还在想若肚子里是个女儿,对朝局影响不大宣明繁或许就不会找上门来,那她就能悄悄抚养孩子长大。 不过宣明繁在不知腹中是男是女的情况下,也把她接回宫,至少能够表示他没有那些寻常人轻视女儿的通病。 如今有了儿子,好歹堵住悠悠众口,大臣至少不会借口添些女人进宫跟她争宠。 净闻法师还是她一个人的…… 宁湘沾沾自喜,宣明繁看着她灵动明媚的双眼,不禁莞尔。 伸手将她耳边的长发别至耳后,目色缱绻:“你能平安,我更高兴。” 耳边被他碰过的地方莫名发烫,宁湘不自在地轻咳了咳,却是掩饰不住眼底溢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