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而刚才叫他的人竟然是已经故去的富柔! 眼前的富柔不像重病之时那般瘦骨嶙峋,皮肤也从苍白变成健康的小麦色,她的脸上出现了已经消失的胎记,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淡淡的微笑。 “天都黑了啊,你怎么能在墓地里睡着?”富柔埋怨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富瑞看富柔站起身来往前走,呆愣片刻后连忙背起自己的小书包跟上。 他想要牵住富柔的手,却只是触碰到冰凉的虚空。他愣了愣,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 微风习习,耳畔有虫鸣和鸟叫声。 丹霞山的桂花这几个月成片成片地开,白天香,晚上也香。 这香味勾起了富瑞大脑深处的记忆。 他突然想起在四五岁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像这样和姐姐走在同样的小路上,闻到同样的桂花香。 那天富瑞和其他小孩在山里疯玩,结果爬树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腿,是富柔把他背回家的。 如果不是相似的场景成了饵,载着这份记忆的鱼会消失在海里,不知多久才能被他想起。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愧疚,不该如此轻易忘记这些珍贵的回忆。 可时间的河流在不停流淌,总要磨掉人内心的柔软,让人获得坚硬冷漠的外壳,而代价就是丢掉童真的回忆。 富瑞抬眼望着前方黑魆魆的路,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以后长大也绝不可以忘记现在这一刻。 绝对不可以。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富瑞看着富柔夜色中柔和的轮廓,哑着声音问:“姐,变漂亮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活着的我而言很重要,但人死了以后灵魂却和原本的模样是相同的。你看,我脸上的胎记又回来了。”富瑞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 富瑞一动不动地看着富柔的脸,末了才道:“可是,姐,你的灵魂在发光啊,很好看的。” 富柔愣住。 “天这么黑,但我们一路走下山来都没打手电筒,正是因为你的灵魂变成了照亮道路的发光体。”富瑞说。 富柔低头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腿,身体的轮廓镶了一圈淡金色的绒边,正在静静地发光,但她一直没注意到。 “姐,你会成佛吗?”富瑞问。 “怎么可能。”富柔笑了笑,“我们快走吧,你这么晚了还没回家,爸妈都在四处找你。” “那你呢?姐,你之后要去哪里?” 富柔沉默半晌道:“我哪里都不去。” 富瑞听了这回答感到欣喜:“那就回家吧,妈妈和爸爸很想你的。” “小瑞,”富柔的表情泛着苦涩,“再过一年,我的灵魂就会消散,他们现在已经很难过了,我不能再让他们经历第二次离别。更何况——” 富柔的顿了顿道:“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 富瑞:“可是我能看见你啊!他们为什么会看不到?” “你是小孩子,偶尔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富柔伸手想摸他的头,快要碰到他脑袋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体已经是透明的了,讪讪地收回手。 “那……你的灵魂会消散是指什么?”富瑞记挂着她前面的一句话,“是……我再也见不到你的意思吗?你要去哪里啊?” 彻底消散便是终极死亡,什么都不再存在。 富柔不想对富瑞说如此残忍的话,只能骗他:“消散是指我的灵魂会碎成片状,有的落到地上被花草吸收掉,有的被风吹到大海里,还有的会变成萤火虫尾巴上发光的小灯。” “听起来到处都是你。”富瑞很满意这个回答,“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以后会见不到你了。” “对,到处都是我。”富柔笑。 “其他死掉的人也是这样吗?” “是的。” 富瑞感叹道:“哇!老天爷比我想象中要温柔一点点欸。” 第24章 无名女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雨。 铅色的厚云压低,狂风阵阵,毫无预兆地,白色的大颗的雨点便凶猛地砸下来。 简依的小阳伞完全没法招架这么大的飘风雨,无奈下只得在路边暂时找了个亭子歇脚。 这亭子造型特殊,支撑着顶盖的四根柱子都是活木,树根还埋在泥土里,只是树干被懒腰截断,不过即使这样,树干上还是顽强地伸出了几根细长的树枝。 考完试的小学生在大雨里大笑大闹,有些孩子不但没打伞,连雨衣也不穿,嬉笑着去踩积水的泥坑,把污水溅得到处都是。 简依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学生的队伍都走得稀稀拉拉,雨却还没有要小下来的迹象。 她站得有些累了,偏偏亭子里没有座位,只得倚靠着树干继续等。 可在她靠上树干的一瞬间,自己的意识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侵入,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简依一怔,立马将歪着的身子直起来。 这下那个模糊的影子消失了。 “那个影子是什么?”简依这样想着,飞快地环顾四周。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只是路上的人越发少了。 是这根树干的问题吗? 简依这次没有靠在树干上,只是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树干。 视野拉近,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了许多。 是个穿着粉色衬衫的女人,她躺在泥坑中。 不过五官和表情还是看不清。 简依收回触碰树干的手,平静了一会儿心绪,她还想看得再清楚点。 第三次触碰树木后,一张略微泛青的,双目圆睁的脸毫无预兆地和她贴近。 简依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心脏骤停,连忙收回手。 她抬起头,发现路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条路上完全听不到人声,只有哗哗的雨声。 残存的恐惧扼住简依的心脏,她顾不得雨势还未减轻,撑起阳伞走进大雨中。 雨被风吹斜了,躲开雨伞的遮蔽打湿简依的衣服。 那个凭空出现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触摸树干能看到她的模样?她是……死了吗? 脑海里钻出乱七八糟的思绪。 “……喂,你没事吧?”耳边骤然响起一道男声。 简依吓得惊呼一声,手里握着的阳伞都跟着颤了颤。 “你在想些什么呢?心不在焉的。”白路微怔,显然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没,没什么。”简依摇头,把纷乱的思绪按下,没话找话地问:“考试不是已经结束很久了吗?你怎么还没回家?” 白路不乐意听这个问题:“你不也在这儿?” 他看了眼简依的伞,继续道:“这么大的雨,你就打这么小的一把伞,不被淋到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