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百姓们又纷纷从金榜前涌向御街。 礼部、顺天府衙一路鸣锣开道,护着三鼎甲缓缓前行。 高头骏马上,裴少淮一袭绯色状元服走在前面,最是吸引人的目光,当众人看到他俊朗脸庞,还有那透着光的眉目,身姿矫健,只觉得是他衬得状元服格外好看,而非状元服使他添色。 今日君着状元袍,他日谁人堪绯衣? “好俊的状元郎!” “不是说探花郎向来会更好看几分吗?看来今年是个例外。” “状元郎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婚配吧?” “快投花,我想看状元害羞的模样。” 御街两侧商铺楼阁纷纷敞开窗扉,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闺秀在偷偷打量着裴少淮,脸色绯红。 又不知有多少已出阁的小娘子在叹息嫁的太早。 今日状元巡街,本就是让大家都抛下束缚去“贪想”的。 学子贪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骑马御街,女子贪想觅得才子良婿,百姓想沾一沾新科状元的贵气,未必求鲤鱼一跃过龙门,或许只是求日子越过越好…… 裴少淮高跨金鞍素鬓马,单手牵缰绳,相貌堂堂,正是白马金羁春风得意。 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因为围观的百姓太过热情了,简直是全方位向他投掷物件。 时值春日,百姓折来一支支花卉,向裴少淮抛来,花瓣抛碎一地,散落满街,嘈杂中亦能闻到缕缕香气。 御街姹紫嫣红,新科状元一朝看尽盛京花。 听着好似很浪漫,可耐不住近乎所有人的花都往他身上投,还有那缺心眼的人,恨不得把整棵树都折下来,投花变成了砸树。 裴少淮只能小心闪躲着。 他感受到了百姓的热情,出于礼节,他朝众人笑了笑。 依然一笑作春温。 “这状元郎在笑。” “他喜欢,他高兴。” 结果百姓投花的兴致更高了。 好不容易过了开阔的街段,接下来的这一段路多是楼阁,岂料窗扉吱呀吱呀打开,漫天的帕子、香囊如雨落。正是——状元着新衫,骑马过御街,一眼望去满楼红袖招。 估摸楼阁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早早占据了好地段。 更有甚者,居然有人把首饰投了下来。 裴少淮赶紧用宽袖抵挡,他哪里敢碰这些帕子香囊啊,这一份份可都是“姻缘”。 好在,楼阁上一把油纸伞撑开,素手松开,油纸伞缓缓而落,正巧落在裴少淮跟前,裴少淮顺手一抓再一举,挡下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春心。 竹伞轻举遮香雨。 第98章 裴少淮握着油纸伞竹柄,感受到柄上镌刻的花纹,正是一只黄蟹双螯钳芦花。 短短隔空一瞬,目视未能语,他已感受到佳人美意。 蟹乃金甲,芦通胪也。 杨时月的心思总是这样含蓄又明了,不动声色又刻入心怀,裴少淮五指关节微发力,攥紧了几分。 御马过了阁楼这一段,裴少淮将纸伞仔细收好,挂于身侧。过了御街那一段,围观的百姓少了一些,不再是拥挤攒动。 取而代之的是身着青袍的小学童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前来观望状元巡街,纷纷投出手中的花枝。 裴少淮亦不吝啬,招手回应着。 巡街完毕,榜眼、探花先将裴少淮送至景川伯爵府门外,才能各自返回会馆。 榜眼马廷文戏说道:“裴状元郎多才俊兼年少,京兆百姓以子为傲,今日巡街盛况必是一桩美谈。” 探花钟王岳颔首,亦打趣道:“辛苦裴状元在前头为我们挡了那么多花枝。” 今日裴少淮风头独盛,他们俩倒也豁达。 裴少淮作揖相送,说道:“今日事多匆忙,他日再与马兄、钟兄推盏言欢。”他们三人将会成为翰林同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必远送,再会。” “再会。” 伯爵府门前的热闹不次于御街上,裴少淮不知母亲预先准备了多少铜板子,只见长舟和申大领人一筐筐地往外抬,如水一般撒出去,叮里哐当和着人们的庆贺声,盖过了沿街的炮仗声。 裴少淮从马背上下来,家人们已在大门前迎候他,个个热泪盈眶,裴老爷子和老太太换上了节庆才穿的勋贵礼服。 “祖父祖母,母亲,我回来了。”裴少淮行礼道。 着状元红袍,带着状元功名回来了。 老太太握着孙儿的手,言道:“孙儿,你辛苦了。” “先去祠堂拜告祖先。”老爷子言道,激动神情高过裴少淮。 祠堂里,烟雾萦绕,只闻老爷子哽咽着,一字字地告慰道:“裴家列祖列宗有灵,伯爵府第七代嫡长名少淮,乙酉年正科殿试天子钦点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故此告慰。今日状元衣袍加身,他日后辈积代衣缨。” 十数年间,从开蒙求学,到如今功名有成,逢年过节诸多仪式,裴少淮无数次进进出出伯爵府祠堂,每一回面对排排列列的灵牌,他多是当作例行做事,谈不上恭敬虔诚。 这一回,当他听闻祖父喃喃道:“……等礼部送来御赐牌匾,祖父要替你悬挂在祠堂正中最高处,这是伯爵府的荣光。” 裴老爷子指着屋梁上留好的位置,对少淮少津言道:“等少津也得了功名,裴家儿孙代代读书有成,往后必定还能得一块‘书香门第’的牌匾。”满目期盼之色,又带着些伤愁——裴家能有那一日,但他未必能够看得到了。 大庆朝能得御赐书香门第、书香世家牌匾的人家屈指可数。 便是这一刻,裴少淮心间不再那般风轻云淡、例行办事,而染了几分家族荣辱的世间俗气。那些玄木金字的灵牌依旧与他并无太大干系,但这座祠堂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父兄姊妹同盛共荣。 少淮、少津异口同声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从祠堂出来,少津拉着大哥,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十分欣喜道:“大哥今日真的好气派,弟弟祝大哥冠上簪花年年岁岁,天从人愿时时乐事。” 数年前,彼时伯爵府落魄受人欺凌,大哥提早了三年去闯院试、乡试,如今真的在十八岁时,真的夺得了状元。 少津记忆力超群,过目能诵出十之五六,犹觉得读书科考是件极难的事。读书人尤知读书人之难,兄弟同心方知兄长之苦。 少津又道:“弟弟向大哥讨个物件,沾沾才气。” “着状元袍,金花簪顶,一回就够了,何须年年岁岁,下一回就该是津弟了。”裴少淮笑道,抬手从乌纱帽上取下金枝绢花,又抓来少津的手,将金花置于少津的手心中,言道,“三年之后,等你金花簪顶的时候,再把你的还与我。” 相约以此作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