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公子不回去,等会儿陛下肯定又要发火,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宫人胆战心惊地回到养居殿。 秦骛没换衣裳,仍旧穿着上午的帝王冕服,正批奏章,面色不惊不喜,毫无波澜。 “陛下,扶公子说,他的衣裳还够穿,天寒地冻的,他又生着病,就不过来了。” 禀报完了,宫人战战兢兢地等着秦骛发火。 可是这回,秦骛并没有发火,他批着奏章,连头也不抬一下:“嗯。” 嗯? 宫人惊讶地抬起头,很快又俯下身去。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骛抬眼看他:“嗯,今日你跑腿跑得累了,让他们给你拿一块金锭。” “多谢陛下!” 这个宫人就这样,得到了扶容给他的碎银子,还有秦骛赏赐的一块金锭。 忽然,他又听见秦骛开了口。 “林意修还在不在宫里?” “诶……”宫人抬起头,“在,林大人还在宫中,奴方才路过看见林大人还在整理陛下的仪仗。” 陛下问的问题,怎么和扶公子问的一模一样? 秦骛想了想,最后道:“明日宫宴后,让他留下。” “是。” 秦骛不再说话。 宫人捧着扶容给他的银子、秦骛给他的金子,慢慢退出去。 他想,陛下和扶公子怎么连做的事情都一模一样? 先赏他东西,然后问他林大人在哪里,还真是天生一对。 * 林意修如今在礼部做事,负责此次的大典。 回到宫里,他盯着人把仪仗礼器全都放回去,重新清点一遍,全部封存好,才准备离开。 林意修和几位同僚一起走在宫道上,准备出宫。 忽然,他仿佛看见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朝他挥了挥手。 林意修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藏在袖中,然后落后几步,对几个同僚说:“不好,几位大人,我的玉佩恐怕掉在殿中了,我得回去找找。” 几位同僚疑惑:“诶?林大人,若是不要紧,还是算了吧?” “我的玉佩怎么能和陛下的仪仗礼器放在一处,我还是回去找找。” “也是,那你去吧。” 林意修朝他们行了礼,转身离开。 林意修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寻找蓝色的身影。 在宫道拐角处,他找到了扶容。 “扶容。”林意修谨慎地环顾四周。 扶容朝他笑了笑:“林公子,我看过了,附近没人。” 林意修神色担忧:“我早上才听说,你被陛下送回冷宫了?是真的吗?登基大典你也没来。” 扶容纠正他:“没有,是我自己想回冷宫的。” 扶容只有在他面前,还能保有一点点自尊。 是他自己想回去,不是秦骛把他送回去的。 林意修叹了口气:“冷宫里食宿如何?你的病呢?要不然你还是……” “没事。”扶容想了想,小声问他,“上次见面的时候,林公子说,我有事情可以找你,你会尽全力帮我,不知道这话,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林意修皱了皱眉,忽然感觉不太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要我帮你出宫?” 可是这太难了,怎么可能在秦骛的眼皮子底下,把扶容一个大活人送出宫? 扶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么厉害。” 扶容也不可能让林公子替他冒这么大的险。 扶容朝他笑了笑:“我只是想吃一碗你府上的糖蒸酥酪,我打听好了,明天正午宫里有宴会,你可以进来,你可不可以……给我带一碗糖蒸酥酪?” 林意修松了口气,等回过神来,又有些惊讶和疑惑。 扶容急匆匆跑出来找他,就是为了一碗糖蒸酥酪? 他总觉得,哪里透着不对劲? 扶容见他不说话,便有些失望:“不可以吗?” 林意修回过神:“可以,自然可以。明日宫宴结束后,我去冷宫找你,给你带糖蒸酥酪。” “好。”扶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能在临死之前吃一碗林公子家里的糖蒸酥酪,这下我可死而无憾啦。” 从前住在冷宫的时候,他去给林公子送信,林公子每次都给他吃这个,这是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牛乳蒸过之后,就不腥了。 他的话说得轻,林意修也没听清楚,只觉得奇怪。 林意修不好耽搁太久,嘱咐了他两句,再三确认他没事,就匆匆离开了。 扶容独自回到冷宫,继续给自己缝补衣裳、折小纸船。 扶容忍不住想,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丧礼。 他竟然有些期待。 * 入了夜,章老太医又来了一趟,看着他喝了药,才放心离开。 扶容努力压制着想吐的感觉,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又一次没忍住吐了。 他实在是吃不下药了。 扶容也不在乎,用剪子剪掉烛芯,继续缝衣服。 再缝了一会儿,扶容咬断丝线,看看自己补好的衣服,检查一遍。 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便把衣裳叠整齐,收进了箱子里。 缝衣服费眼睛,扶容揉了揉眼睛,把东西全部收好,就爬上床铺,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冷宫里,扶容盖着几床被子、蜷成一团,睡得正香。 养居殿里,秦骛仍旧穿着白日里所穿的帝王冕服,盘腿坐在正殿主位上。 殿门大开,冷风迎面扑来。 宫人前来回禀:“陛下,冷宫里吹灯了。” 看来扶容今日是不会来跟他服软了。 宫人们捧来热水:“陛下,陛下昨夜都没怎么睡,还是……” 秦骛有些不耐烦:“滚下去。” 他紧紧地盯着正殿门前的台阶,仿佛昨夜扶容离开的背影还没有消失。 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扶容在冷宫里待了一整天,也不来跟他服软。 他真是翅膀硬了。 宫人们刚要退下去,忽然又听见秦骛厉声道:“随他去。” 秦骛霍然起身,走回偏殿。 他没有让人收拾,宫人们也不敢动,偏殿还是昨夜扶容走时的模样。 秦骛屏退宫人,更衣洗漱,哐的一声躺在榻上。 更深露重,墙外的梆子敲过三声。 又一夜未睡的秦骛翻身坐起,披上衣裳,走出殿门。 守夜的宫人想跟上去,被他一个眼刀扫回去了。 途中遇见巡逻的侍卫,也被秦骛的威压逼回去了。 秦骛从养居殿出来,目标明确,直奔冷宫而去。 他这个人刻薄记仇得很,扶容一日不来服软,他心里就一日不舒坦。 他倒要看看,扶容是不是和他一样,吵了架拖过夜,睡也睡不着。